现在常常出门旅行，去了国内好些城市，却总觉得每个城市的面貌都大同小异——一样的楼房，一样的街道，一样的公园设计，就连路边的店铺招牌，似乎都是全国统一定制的。

中国的大多数城市，其历史都能上溯到几千年前。但是走在山南海北不同城市的大街小巷，却觉得每栋楼都崭新崭新，超过三十年寿命的都不多，看不到什么沉淀下来的传统。偶尔有些翘角飞檐，亭台楼阁，还都是仿古的。

能够让我们直观地感受到城与城之间不同、回想到民俗风情和沧桑历史的，大约只有方言了。

（一）陕西话

据说，陕西话在唐代的时候可是官话，其地位犹如今天的普通话，大致属于“雅言”一类。会说官话的官员，赴外地工作，都会被更加认真地对待。

现在很多人对陕西话的印象，大约还停留在《武林外传》里的佟湘玉，一句“饿滴神”，传遍大江南北。不过我在陕西生活的那四年，似乎不大听人这样说。

陕西话挺好学——要想说得每个字发音都标准，非陕西人不能为，但很容易把握其神韵，说个八九不离十地像，还是不难的。我有时候心里不满，会对盆友们冒一句陕西话：“你zu啥捏嘛!”

我曾经对人说，不是陕西人，读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这些跟陕西生活有关的小说就读不对味。史铁生在小说里写的，那是很有陕西气息的、很朴实的乡音。我在读的时候，很自然地用陕西话的发音念出来：

支书念完了文件，喊一声：“不敢睡！大家讨论个一下！”人群中于是息了鼾声，不紧不慢地应着：“酝酿酝酿了再……”

据说有一年，在陕西体育场的足球比赛上，观众们齐声大喊陕西特色用语“贼贼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二）新疆话

有一年我去云南，离我的家乡有大约上万里路，到昆明石林游玩。门票不便宜，天气还特别热，太阳火辣辣的。在石林走了一天，回到旅店，发现胳膊都晒红了。

石林里都是光秃秃的石峰，要说风景，我觉得还是不差，还张望了一样传说中的“阿诗玛”。我一边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边感慨人民群众的想象力。如果是我，我断然不会把这个石柱想象成一个美女，我可能把它想象成一个油壶、筷笼子、打火机……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耳边很熟悉的声音——明明是普通话，偏偏语气很特殊，带着股很不一般、很容易辨识的“新疆气息”，比如说经常发“ha”这个音：“你干ha呢？你个勺子！”新疆话的音调似乎总有些朝上扬，还有些只有新疆人才会用的词语，比如称内地为“口里”，我离开新疆以后，就很少听人这样说了。

有人说新疆人说的是标准普通话，我认为不是，我说了这么多年新疆普通话，常常不发后鼻音，如果不是用拼音输入法，很多时候我是意识不到后鼻音存在的：城（陈）市——生（身）长——应（音）该——

这几位游客果然是新疆来昆明旅行的。我真佩服自己，听一耳朵，就能听出来是不是老乡。

我一直没搞懂，新疆话里的“勺子”出处是什么

（三）四川话

我曾经在四川呆过六年，学了满口的四川话。现在想起来，四川话非常生动、鲜活、民间化、想象力丰富，语言极其霸道，很容易说出“百鸟归巢”的效果。曾经看过一条新闻：

近日，一张“专业代吵服务”的聊天截图在微信群流传。其中对话显示，“专业代吵服务”明码标价：普通话100元/次，包吵赢；方言代吵的分地域单加钱，而需要代吵贵州、四川、重庆方言的，对话中则明确表示不接单，因为“吵不赢”。

当然，四川人民普遍还是比较友善的，语言中的想象力有时竟然发挥到自己头上。记得我在四川的时候，电视上总是放一首歌的MTV，那首歌的歌词非常有意思：

你是天上的丁丁猫，我是地下的推屎爬；

你在天上打旋旋，我在地上撵趟趟……

现在回想起这首歌，我都很想笑，这种表白实在太诚恳、太简单粗暴了……

过了几年，我又回四川。在这几年里我没有再说四川话，终于回到巴山蜀水，我试图重操旧话。逛街的时候，我用四川话买了几样东西。刚走出店铺，我弟就对我说，请你不要、不要再说四川话了，你说普通话吧，你说的四川话太不专业了！

我说不专业吗，我认为我的每个发音都赶得上傻儿师长。

他说不，你说的四川话没有灵魂。

四川各个地区的四川话也不同。我有个大学同学是成都龙泉驿的，那里的四川话软绵和润，像含了块糖。成都人说话就是这样，甜得发齁，不知道薛涛是不是和我想得一样。

望江楼公园薛涛墓

（四）广西话

广西话分很多种，真正的广西话我是听不懂的，那是壮话。

不只我听不懂，现在的很多壮族同学也不一定能听懂。有的是从小就在城市里生活，根本听不到什么壮话，有的是只会听，不会说，还有的会听也会说，但是不同地区的壮话差别比较大，说不定相隔五十里，就不大能听懂对方说的话了。

白话我也听不懂。

在广西北部的柳州桂林一代，方言和四川话差不多，都是西南官话。桂柳话似乎声音清脆，又微微带了些——嗲，听起来就让人想起凉拌菜，我觉得好听。

南普，南宁普通话，非常有格调、有意境的一种普通话。它绝对是普通话，每个字都有种字正腔圆的感觉，却又带着银瓶乍破、珠落玉盘的风风火火。我总觉得，我身边的南宁朋友是把南宁普通话和普通话当成两种语言的。

我还挺喜欢南普的。抖音上有一个“南宁美食部落”，专用南普录制小视频，看得让人笑不停。后来我去南宁新开发的商业街区三街两巷逛荡，看到一家串串店，窗户上架了块大屏幕，滚动播放“南宁美食部落”给他家拍的视频：

略略略为食鬼小南宁来啦，听说这里有***，收到风马上来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