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李光三十颗,不辞长做敦煌人——探秘史上最霸气水果

这段时间,敦煌的餐桌上、市场上,曝光度最高的,就是它——敦煌水果之王,李广杏。

这不是普通的水果,至少在我眼里。说它像杏,也像李,第一次品尝,舌尖上的惊艳之感,甜而舒爽,水分充足,尤其喜欢它金黄亮泽的卖相。每年六月底到七月的20来天,是敦煌李广杏的收获时节,这时候,游客们都能听到一个关于飞将军李广与一片杏林的故事,这种在炎炎夏日里为李广大军解威救困的甘甜之物,后来就成了敦煌人最引以为豪的特色水果李广杏。

当地人管“杏”叫“横”,李广杏就叫“李广横”,念来掷地有声,霸气得很。来敦煌次数多了,也慢慢习惯“横”起来。爱吃各种横子,五月黄、“金妈妈”、毛横子,但敦煌最美味的还是李广横。一直很好奇,李广横真的是李广大将军来敦煌种的吗?趁嘴角横香依在,回味之余,翻翻书,给李广横探秘前生今世之缘——

先说说横子吧。

忽觉东风景渐迟,野梅山杏暗芳菲

杏树,不仅made in china,而且是中国栽培历史最久的果树之一;在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卜辞中就有“杏”一字。

《山海经》载,“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雘,其木多桃、李、梅、杏”;《礼记·内则》就曾提到杏与桃、李、梅、梨、枣、楂、栗、瓜等十二种果品,曾是“人君宴”上少不了的果品。据东晋葛洪《神仙传》记,三国时吴国名医董奉为人治病,不收酬金,但病愈后须在山中栽种杏树,杏蔚然成林。荒年时,董奉“货杏得谷”,以谷赈济贫民——“杏林精神”由此而来。后来,医家每每以“杏林中人”自居,人们也用 “杏林春暖”、“誉满杏林”等来称颂医生的高尚品质和精良医术。

杏以北方为多,特别是甘肃、新疆等古丝绸之路经过之地,所产的杏品质优,产量丰。清代萧雄《听园西疆杂述诗》云:“江南多杏,不及西域,巴达克山所产固为中外极品;而天山左右者亦佳,甜软有沙,粘而复爽,熟较早。土人常饱啖,或以麦粥交煮食之。以之去骨晒干,每颗包仁于中,肉厚腴润,食之如受蜜然,内地者远弗及。”

桑葚才肥杏又黄,甜瓜沙枣亦糇粮

村村绝少炊烟起,冷饼盈怀唤做馕

上面这首,是林则徐的《回疆竹枝词》,诗中描绘的是夏末秋初的情景,各处村庄虽然看不见炊烟升起,但并非因为短缺粮食,而是有非常丰富的瓜果,其中就有杏。看来,杏非常适合在丝绸之路水土条件相仿的干燥地带生长。有专家指出,杏和桃差不多都在公元一世纪前后传播出去。古罗马学者老普林尼在《博物志》一书中提到,当时杏传入罗马约有30年,这正是张骞出使西域前后。有意思的是,罗马人称中国杏树为“亚美尼亚树”,称杏为“亚美尼亚苹果”。这是为什么呢?

与桃一样,杏子西传的路径大约为先传到波斯,然后经亚美尼亚,随着马其顿的亚力山大大帝远征,杏子于是被带入欧洲。但欧洲人不知道杏原生中国,一直以为是亚美尼亚原产,所以才有“亚美尼亚苹果”这种叫法。

英国现在的杏子,则是十六世纪时自意大利引入,远渡重洋的好果子连个名称也没有(横真可怜);引入初期,人们称杏为“早熟的果实”,后来慢慢才有了Apricot作为杏的英文名。

前人悄植栽,后人唤客尝

作为一个吃货,自然很关心敦煌哪里的李广横最好吃。据说,在敦煌全市十多个乡都栽培,以杨家桥乡、三危乡、吕家堡乡分布较多,尤其以杨家桥乡的合水、月牙泉、鸣山和杨家桥四个村为集中产区。市场上,卖得最高价的就是合水横子,个大、味甜、汁多,是敦煌李广横里的上品,有点阳澄湖大闸蟹的江湖地位。除了部分集中成园栽培外,在敦煌的田边地角、房前屋后、渠旁路边,都能找到李光横的踪迹;不过,摘横子是个技术活,得会爬树上梯子,像吾等城市里长大的娃估计也只有树下捡果子的份儿。

关于李光横的来龙去脉,我翻阅了上世纪的一些老资料。终于,在一本薄薄的《敦煌文史资料选辑》里找了它的由来——

原来,李广杏的原名叫李光杏,估计跟它光溜溜的外表有关。它的发源地在敦煌杨家桥乡合水村,村里的老人们都记得李光杏最早引入时,先嫁接于曾家园子,是从新疆引入的,在他们的童年时代或青年时代,即上世纪三十年代以前,只有曾家园子中有几株李光杏,别处都没有这个品种。

位于敦煌市杨家桥乡合水二队的曾家园子(孙志军老师摄)

据这位叫张积儒的作者记载,当时他走访了市里的几位老人,有位老政协委员回忆说,1935年他去合水村曾家园子看过李光杏母树,树直径约在25-30厘米。此外,附近一常姓的农家,当年用曾家果园的李光杏接穗于多年生粗大砧木上换接了一片李光杏园,除此之外,全敦煌其他地方尚无李光杏的分布。

后来,作者根据采访的资料,找到了当年合水村村长曾习才,原来从新疆和田引进李光杏接穗的是他的爷爷曾旺禄老人。引进的时候,是用外面裹着羊肚子的吊葫芦做容器,在这种经过加固、防碎的吊葫芦中装入少量水,然后将接穗装入吊葫芦中,密封后,由骆驼队运到敦煌。由此算来,李光杏的引种历史,大约在1920年左右。

曾家园子里百年的李光杏母树仍在结果(孙志军老师摄)

前年,敦煌研究院的孙志军老师也曾走访过曾家园子,在他的公众号“左图右史说敦煌”中,他这样记录:“沿着东干渠拐进一条乡村土路,几棵粗壮的杏树迎面扑来。顺着土路前行一百多米,是一片农舍,最东头的院落就是曾家。”

曾家园子里最粗壮的一棵母树胸径达到了95厘米(孙志军老师摄)

“一百年前栽培的李光杏母树,如今只剩下了几棵。离曾家最近的一棵老杏树还活着,树径达95厘米,杏子仍挂满了枝头。作为敦煌李光杏原产地的曾家园子,如今有一部分土地被旁边在建的天然气加气站征用,郁郁葱葱的杏园被一道铁围栏撕成了两半。”

杏园现状(孙志军老师摄)

孙老师还见到了曾家儿媳和她的小儿子,他们也说不清楚先人栽培李光杏的过程,但知道李光杏的母树一直在自家园子里。巧的是,当他们拿出曾家先人留下的帽盒,惊讶地发现,“盒盖里贴着一张宣纸,定睛一看,赫然写着‘李光杏的由来’。一旁的曾家母子也连声说头一回看见这张纸。”

曾家后人都是头一次看见先人留下的笔迹(孙志军老师摄)

宣纸上这样写道——

李光杏的来由是我在新疆做买卖从和阗引入敦煌的。是一九一八年看好的,三次上新疆,到一九二零年三月拿回敦煌。路上走了半月多,是骆驼队翻越沙漠、走戈壁把李光接穗拿回敦煌。在走的前,把接穗装入吊葫芦里,装上水,把口密好,外面裹上羊肚子为的不能破碎,才把接穗拿回敦煌,在敦煌安家。我父口述 文光整理一九四六年春

贴在曾家先人帽盒盖里的“李光杏的秘密”(孙志军老师摄)

从曾文光留下的这份记录和上世纪的采访记录得知,敦煌李光杏在将近一百年前由新疆和阗引入敦煌,最终,和阗的杏苗与敦煌的毛杏嫁接后,培育出了远近闻名的敦煌李光杏——这,可能也称得上丝绸之路上最甘美的融合之果。

佳话左公杨,轶闻李广杏

那,究竟李光杏和李广大将有没有关系呢?在这篇《敦煌李光杏初探》的旧文中,作者张积儒专门请教了一些研究过敦煌历史的学者名人,他们都认为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李广将军来过敦煌的记载。

再从果树嫁接技术发展的历史来看,汉武帝时期(公元前140年一前87年),我国农业生产技术方面有《汜胜之书》出现,汜胜之为敦煌人,所著的这本著名古农书中,详细记载了用靠接法生产大瓠的方法。这是园艺界公认的有关植物嫁接技术的最早记录,是人们受了自然靠接切木连理的启示后,创造出的一种最原始的嫁接技术。大约七百年后,到公元六世纪,贾思勰著《齐民要术》中オ有实用的果树嫁接技术的记载。汜胜之是著名农学家,他的著作中未提到实用的果树嫁接技术,说明这一方面的技术在当时尚未出现。由此看来,李广将军亲自采集接穗,带回敦煌交给敦煌农民嫁接的传闻也不符合当时科学技术发展水平的历史事实。

合水村村民在采摘收获的果实(摘自网络)

在园艺生产的技术书籍中,一直都采用“李光杏”这一名称。1956年,西北农学院孙华教授进行果树资源调查时曾来到敦煌,随后他编写的《西北的果树》一书便有“李光杏”的名称。1964年,酒泉地区农科所的果树专家马征和甘肃农业大学的邱似德老师曾对酒泉地区的杏树资源进行过调查,报告中也沿用“李光杏”之名。

据资料显示,最早撰写并在文艺杂志上发表李广大将军引进李广杏故事的作者原是敦煌市文化馆的一位老同志,《甘肃风物志》一书中关于“李广杏”的部分内容也是依照他写的故事而编辑。当年,张积儒还专程请教过这位老同志,他也说自己的文艺作品并无史料依据。不过,这个文艺故事几十年来已深入人心,随着敦煌旅游热的升温,逐渐被更多的人们数字和广泛流传。想来,丝路古道上的人们内心都住着一位英雄,几千年来,他的眼里装着最纯粹的笃定,他总有着最坚定的行动力和最震撼人心的感召力。

所以,继续把李广杏当作一个神奇的传说吧,与它甘美的滋味一道,继续“横”下去,成为敦煌人引以为豪的独有标签。


延伸阅读:

一叶知中西,敦煌在等你

这两天,在位于莫高窟的敦煌石窟文物保护研究陈列中心的《丝绸之路上的文化交流——吐蕃艺术珍品展》上,注意到有一套“鎏金银马饰品”,其中也包括数量比较多的“杏叶”——所谓杏叶,指在马额前、鼻端及两颊上部各装饰有一枚较大的叶片状的饰物。中原汉代的马具在辔头额带上饰有“当卢”一枚,唐代此风有所变化。据孙机先生研究,杏叶的造型除有大量卷草、宝相花等植物图案外,也有铸出狮子、麒麟等动物图案。在吐蕃展上的这套马具中,鎏金杏叶饰片上装饰有对狮等动物纹样。

左为吐蕃展马饰之杏叶,右为铜杏叶参考线图

骑马术的兴起和马具的起源发展在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过程中具有重要意义,吐蕃在对外扩张的过程中,以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可能同时受到来自于东西方两个方面的影响。在这套展品中,对兽构图等题材主要流行于中亚、西亚各国,带有浓郁的西方文化色彩。孙机先生也提出,唐代马具中这些金属所制杏叶的出现,也许是受萨珊王朝马具的影响。

(以上部分资料摘录自《敦煌文史资料选辑》和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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