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污染导致21个儿童患上白血病，“沃本案”涉事企业付出了七千多万美元的巨额赔偿。

在美国马萨诸塞州，有一个叫沃本（woburn）的小城。这里虽然只有3万人口，但也曾繁荣一时，在上个世界拥有二十多家皮革厂。

由于法律的缺位和监管真空，皮革厂生产过程中的废弃物被随意掩埋在地下。化学废液在地下形成网纹状散开，与距离不远的两口水井交汇在一起。沃本市的一部分居民用水由这两口水井提供。

1968年，这些居民投诉这两口水井“根本无法饮用，水质太硬，还有一股浓烈的化学品味道”。

接到居民投诉的市政部门将水井关闭，但是因为无水可用，关闭的水井不久又会被打开。官方给出的检测结果是水质“不存在任何问题”。

1971年1月，沃本市一个孩子被确诊为白血病，这时同一片区域已经3个孩子被确诊为白血病。

1973年，出现了第4个孩子白血病家庭。一个叫安妮·安德森的母亲开始记录每个白血病儿童的信息，并开始建立沟通网络。

1979年，已有12个儿童被确诊白血病，其中6个孩子是一墙之隔的邻居。沃本市儿童白血病的发病率达到美国平均水平的7.5倍。

到了1986年，确诊白血病的儿童增加到21个。

毫无疑问，沃本市成为了一个“癌症村”。

在1979年，媒体还报道了三个信息：

1、据统计，沃本市的癌症死亡率在5年内上升了17%，白血病发病率“惊人”；

2、在沃本市北部，距离两口水井不到1500米的地方发现了一块被铬、砷、铅等重金属污染的渗坑；

3、在距离两口水井不到800米的地方，发现了184桶工业废料，随后的水质检测结果表明，两口水井已被三氯乙烯和四氯乙烯“严重污染”。

这三条报道令沃本市居民发现，包括白血病在内的癌症高发可能和污染的水井有关。

在确认水质不合格后，两口饮用水井被彻底关闭。此时，距离居民们发现饮用水不对劲已经过去了十年，涉嫌造成污染的企业均已易主。

谁造成了污染，污染物又是怎样污染了水井，污染的水和高发的癌症之间是否存在联系，法律是否能让污染企业承担责任？

1980年秋天，沃本市的一些居民成立了一个叫“为了更干净的环境”（FACE）的公益组织，这个组织将居民的担忧和对企业、政府的谴责，以及更多的事实，传递给更广泛的公众和媒体。

1982年，8个因为白血病而失去孩子的家庭决定通过法律诉讼来寻求正义。媒体对此进行了报道，当时，美国人的环保意识觉醒，环境运动的不断发展、环境保护法规也在完善，沃本案所得到的关注已远超过沃本本身。

回到两个关键的问题：饮用污染的饮用水是否与白血病等疾病相关？谁污染了两口水井？

在美国，这两项工作分别由美国疾控中心和环境署完成，两项工作都是在1979年开始的。

1981年1月，美国疾控中心和马萨诸塞州卫生署共同发布了一份题为《沃本市癌症发病率与环境危害》的报告。报告指出，“沃本市东部地区白血病病例高度集中，其发病率比预期至少高7倍，而在沃本市其他地区，儿童白血病的发病率并没有比全国平均发病率高多少”。

报告撰写人说：“尽管目前尚不明确两口水井的污染物是否为诱发白血病的元凶，但必须强调的一点是，沃本市的供水系统中发现了有机污染物，在这些儿童白血病病例可能的关键致病期，这两口水井一直处于使用状态，而且它们主要为沃本市东部居民供水”。

在《沃本市癌症发病率与环境危害》报告发布后，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两个教授开始了为期三年的沃本市白血病研究。这项研究采取了统计学的方法，以回答污染的饮用水与白血病频发之间是否存在关联。

研究团队最终在153页的报告中写道，“大量确凿证据表明，两口水井会对人体健康产生各种不利的影响”。调查人员发现：

在用水量最大的孕妇家庭当中，胎儿和新生儿的死亡率较高；

在受影响最大的街区，儿童患过敏、皮肤病（如湿疹）和慢性支气管炎、哮喘以及肺炎等呼吸系统疾病的比例也有所增加；

当地儿童患先天性耳病、眼病、肾功能紊乱和尿路病变的人数“过多”；

由环境引起的先天缺陷也很常见，比如唇裂、脊柱裂、唐氏综合征以及其他由染色体畸变引发的疾病。

尽管存在一些争议，哈佛大学的研究报告一经发布便引起了轰动，它证实了沃本案诉讼的合理性，即便污染的饮用水不是直接原因，也是当地白血病高发的潜在诱因。

第三项关于沃本市污染与健康关系的调查则由8个决定起诉的家庭所聘请的律师（扬·施利希特曼）推动。

在美国，作为受害人起诉污染企业因为过失产生污染而造成个人生活的不便甚至疾病的官司，属于人身伤害类型的官司。人身伤害类型的官司有一个特点，即陪审团在判决赔偿金额上能够有很大的话语权。

在前期调查、取证、收集证据的过程中，律师需要先垫付所有的费用。对于沃本案来说，两个关键证据的准备都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最后投入的费用达到了约350万美元。

律师扬·施利希特曼找到了哈佛大学免疫学家罗伯特·科尔文。不同于流行病学调查和统计学调查，罗伯特·科尔文所使用的研究方法是通过免疫学的检测来证明污染的饮用水造成了健康损害。

在完成了对8个家庭的28个家庭成员（包括白血病患儿）所有检测后，研究人员得出结论，这些人体内有致癌物，而他们的机体在不断与之抗争，那些孩子之所以患上白血病是因为他们在抗争中败下阵来。

到这里，通过三个不同类型的研究项目，第一个关键问题已被回答，即污染的饮用水与白血病等疾病存在着相关性。现在需要回答第二个问题：谁污染了两口水井。律师扬·施利希特曼为此花费了8年的时间。

然而，8年的时间并没有换来沃本案的最后胜利。

1989年，沃本案以800万美元达成了和解，律师扬·施利希特曼对此并不满意，但是前期投入的350万美元已经让他债务累累，他和三位合伙人均已破产，除了接受和解，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每个污染受害者家庭得到了将近40万美元的赔偿。受害者家庭对此并不满意，因为40万美元对于污染企业来说什么都不算，而污染企业也不会因为这场官司而清理当地已经被污染的水和土壤。

好在，美国环境署扭转了整个事情的结局。

美国环境署在1981年就介入了沃本市污染场地的调查。

1983年，美国环境署命令沃本市三家污染企业（包括沃本案中的两家）充分研究其所在场地的污染物特性和污染范围。

1985年，沃本市被污染的地块被用栅栏围起来并进行24小时的看护，以免不知情的人擅自进入污染地块。

1987年，小范围的清理工作在沃本市展开。

在1988年，美国环境署终于完成了详尽的调查，这份226页的调查报告指出，包括沃本案中两家被告企业在内的5家企业需要承担污染责任。过量的有机化合物（三氯乙烯等）、高于标准值的重金属（砷、汞和铬）等在沃本市的河流、河流沉积物、地下水和土壤中广泛存在。

1989年，在征集了一年的公众意见后，美国环境署对沃本市的治理方案进行了完善。

1990年，美国环境署宣布启动沃本市的地下含水层治理计划，同时对沃本案中的两家被告企业提起了诉讼，要求它们对污染承担责任，即6940万美元的污染治理和修复费用，该项目计划用50年的时间完成。

最终，两家企业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在沃本案中，虽然白血病儿童的生命已逝，但污染者付出了代价，连续多年的官司和哈佛大学研究团队的介入，让污染物如何导致健康危害在学界、公众、企业、政府和媒体之间有了充分的认识和讨论。

美国疾控中心与环境署在信息披露上没有任何隐瞒，对于地方政府的命令和强制执行没有任何退让。沃本市和其所在的马萨诸塞州政府也一直在配合调查。

正是因为每一个重要的环节都做到位，才避免了类似情况在其他地方发生，整个社会没有继续付出本不应该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