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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曾听闻或见识过很多关于人性的故事，即使你不读书、不听新闻或访谈、不看影视剧，仍然会有很多机会在身边人甚至自己身上感受到人性那无处不在且左右万千事物的力量。

喜欢读文学书的友友大多比较了解，人性是文学作品经久不衰的题材和载体，探讨人性更是无数文学家和心理学家的主责主业，那到底什么是人性？其力量会改变些什么呢？

别看“探讨人性”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和我们普通人的距离一点都不遥远：上至国际形势下到个人生活，公有措施决策私有情感婚姻，处处都离不开人性的“暗箱操纵”。

不过，人性也是一种比较抽象的概念，它不仅看不见摸不着，有时甚至很难用既有语言来准确形容。我只知道人的情绪、抉择、欲望和苦痛统统依附于它，它在人世间千回百转翻云覆雨，从不显山露水却又强势异常，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完全摆脱其掌控。

听起来，人性应该是个既繁复又狡猾的事物了，无论多么聪明睿智、理性冷静的人都难以驾驭它。但其实人性也非常简单，简单到几件有代表性的事或者一些词汇就基本可以概括全貌。

这些是我读过《荒原狼》所理解到的。

赫尔曼·黑塞

 赫尔曼·黑塞似乎特别喜欢写“苦修成长”这个题材。《德米安》——由彷徨到通透；《悉达多》——由渡劫到圆融；《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由放纵到从容······或许在他看来，人类是一群无心游魂，被一种叫做“人性”的东西所操持把控着，如果不经历一番“苦其心智、劳其筋骨”的修行磨炼，是无法与内心取得和解并成熟释然的。

综上所述，《荒原狼》所记述的，就是一名叫做哈里的社恐大叔在临近更年期时完成人生第二次思维跃迁的故事。

哈里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和常人区别不大，为了证明这一点，黑塞调皮地在卷首引用“前言”形式，先从他人视角对哈里进行了猜想和评判。他给人的最初印象是个挺讲究的文化人儿，平日里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喜好宅家写作或到现场听古典音乐，总之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文青形象。

只不过，宝宝心里的苦只有自己才知道。

大家想必都听说过“中年危机”这个概念，广义来讲泛指中年人（主要是男性）在事业、家庭、健康、心理方面的危机感和焦虑感。哈里此时就处于中年危机阶段，但他的压力不是来源于事业和家庭（因为现在他根本没有这些），身体健康的因素也只能算附带条件，真正元凶是越来越沉重的失落与迷茫。

那么，年近五十的他在失落迷茫些什么？

我们中国有个古老的说法：《论语·为政》中记录孔子曾说过“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意思是人到四十岁也老大不小啦，经历的事情想必也不少啦，也该有点自己的判断啦，心里就算不平也得坦然接受啦。

事实上，不知是中外大道理水土不服还是哈里本人太特立独行，他的心理走向和孔子之道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也就是说他看什么都是神烦，而且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并不是老愤青，因为他既不动手（打砸烧抢）也不动口（口诛笔伐），而是只把愤懑不满默默寄存下来，在心里用一种散漫洒脱的口吻来对世俗进行嘲讽，最后留下“不屑与之为伍，却又孤独到心痛”之类的结论。

哈里的这种精神状态很多人想必都不陌生，特别是“该有奋斗目标却不知从何做起”的人们。在我国，即将走出校园步入社会的青年人、携老挈幼却事业碰上瓶颈的中年人，是最容易陷入这种窠臼的两类人群。典型表现之一就是对原本非常入迷的事物（如已练级多年的游戏）突然失去兴趣，终日心不在焉百无聊赖，或沉溺于酒精带来的短暂快感。

这就是人性的一种体现，本以为自己对某种事物非常热衷，这份激情却会在某个节点骤然间一泻千里。原因，或是生活重压，或是世俗干扰，或是长期没得到成果，或是遭遇百般不顺等等所导致，但总归都会萌生“累了，不想努力了”的感觉。

由此，“存在感危机”超越“中年危机”范畴，“荒原狼效应”被推上台面。

《荒原狼》中的哈里原本觉得这个世界令他索然无味，身边人既跟不上自己的节奏也无法企及自己的深度，即使是高知精英也不例外；在前妻和情人身上也都找不到一丝温暖，于是便动了寻死之心。出于机缘巧合，他读到一本令他醍醐灌顶的小册子，又与一名幻影般的年轻女郎邂逅。女郎随即带他放飞自我，从此人生道路出现巨大转变。

那本小册子的内容主要描述的是人心中住着一只荒原狼，暗指不被世俗所束缚、罔顾世人所期望的那个原始人格。这段内容是本书两大重点之一，观点有些像弗洛伊德提出的“本我自我超我”理论。

哈里读过后如获至宝，将其视为解惑人生的至理圣典。在我看来，这其实是一种错觉——哈里还是把人性问题看得太平面，认为人性带来的苦恼会随着“真理”横空出世一扫而空。“荒原狼”看似站在“市民哈里”的对立面上，但这种与世俗针锋相对的“高冷”，只不过是他无数欲望因子其中一种具象体现，除此之外，他的大脑身体还囊括着很多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原始本我，它们隐匿在更加广阔、荒蛮、渺远的平原深处，只有在特定情绪特定时刻才会突然闯入“目光所及之地”，平日则被潜意识选择性忽视。

生活中这样的例子随处可见——读过几本“经典”，觉得自己全知全能了；听“大师”一席话，坚信自己通透豁达了；得到某种嘉奖或赞誉，索性认为自己已是后半辈子进入保险箱的人上人了。而他们统一的表现方式大多是在各种网络平台上传播极端无脑言论，稍遇质疑便觉得受到冒犯，接着怒发冲冠拍案回击，一副“全世界所有真理都在我这边”的架势。

这让我想起，个体往往很喜欢把宏观的问题微观化，把立体的问题平面化，把多元的问题单一化，大到国际形势社会难题，小到亲友爱人性格习惯，甚至连自身都可以被盖棺定论——“我这人说话直”“我可不惯ta那臭毛病”“我就这样，爱咋地咋地”等等不一而足。

我认为，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心理现象不是一种缺点，更难以“改正”，因为它实在过于普遍，而且和个人素质或文化程度无关。

人类是如此热衷于简化一切（包括自我），甚至会罔顾多重灵魂的存在而给自己贴上标签。所以，这同样是人性的一种体现。电影《大佛普拉斯》曾经说过：“虽然现在已经是太空时代，人类可以搭乘太空船到达月球，但却没办法看穿每个人心里的宇宙。”

如果每个人都能用敬畏之心理解这句话，世间应该会少去很多自以为是吧。

在旁观者和读者看来，终日读书听音乐的哈里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实在有些矫情——言语上惜字如金，内心却喋喋不休，终日里看不惯这看不惯那（有点像《地下室手记》主人公）。自从与赫米娜（前面提及的那位年轻女郎）结识后，他又进一步暴露出更多弱点——社恐、自卑，还觊觎年轻美女、嫉妒风度美男。

赫米娜充当的是带他入世的角色——教他跳舞、社交，体验新一代的新玩法新乐子，把他从一个自命不凡且对世俗绝望的社恐大叔调教成潇洒穿梭往来于娱乐场所的社牛男士。可以说，哈里原本很可能会在赫米娜的引领下走上另一种人生道路，但最终他还是在荒原狼那野性的呼唤声中召回本我，并听从心声杀死赫米娜以证明“没有失去自我”。

有一种解读，说赫米娜其实是哈里的分身，是他在超凡脱俗的表面与渴望入世的潜意识之间形成的另一种人格。他在赫米娜和荒原狼之间摇摆不定，即是他内心对“痛苦坚守自我”和“放纵随波逐流”二者难以抉择矛盾心理的直观体现。而赫米娜的死亡，也印证了荒原狼是最终获胜的一方，哈里终究还是屈从于本性——他杀死了那个教唆自己纵欲的化身，回到原本那个哈里的心理状态。

可以看到，貌似“高雅”的哈里内心其实隐藏着“低俗”的一面。

在与赫米娜交往的过程中，他一再强调自己只是被她的神秘和通透（所谓通透，就是“懂他”）所吸引，对赫米娜绝对不存在爱慕之心，但赫米娜一旦淡出他的生活（哪怕只有几天），他就会魂不守舍；见到她与其他男人很开心地在一起，便会醋意大发。

因为对一切感到绝望甚至都要自杀了，却被只有自己一半年龄的女孩所深深吸引，美其名曰遇到“灵魂契合者”；妄想独占她但又不愿承认，还不断向读者重申这不是爱欲；警觉自己正在从“高尚的思想者堕落成庸俗的市民”，迁怒于“导师”，最终用杀戮的方式（即便可能不是现实维度的杀戮）来换取“与自己和解”······

这让我不禁想到书中一个桥段：哈里曾经在路上无所事事游荡时，看到小酒馆里那些“庸人”：“已婚的寻找单身时期的氛围，年老的寻找与其学生时代相似的东西。”由此看来，人类还真是一种自始至终总在缅怀的矫情生物啊，从年龄的角度就能发现，拥有青春时怀念天真无邪的孩提时代；已婚者怀念情感有无限发展可能的单身时期；上有老下有小时怀念二人世界；年老体衰了又想寻找青春的影子······

美化过往的记忆偏差混搭心理自我保护机制，构成了充满套路的人性。从古至今，哲学家、思想家、社会科学专家和作家一直在探讨人性问题，但人性的复杂却如此充满套路，因为他不外乎就是人类被欲望裹挟时做出的几种反应。

人性与科学的复杂也有不同，科学虽替人类解决了很多难题，但倾向于存在唯一标准答案的属性，令科学在染指人类这种矫情的生物时注定捉襟见肘。因此，黑塞在《荒原狼》借魔幻剧院中的棋手之口告诉我们：“科学结论是对人类真实心理的粗暴简化。”

“与自己和解”这样本该充满阳光和希望的“美好”结局，竟也是在人性驱动力下应运而生的产物。对严谨缜密的科学，对反复无常的人类，我想这都是莫大的讽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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