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宗与亨利六世的斗争塑造了德意志的世袭问题

程衍樑

英格兰史或者法国史相比德国史或者德意志史要清晰很多，无论是在戏剧还是书籍中，存在明确的断代史、比如1066年之后历代王朝交替更迭。但当我们讨论德意志贵族或者说德意志历史讨论的起点应该在哪里？

陆大鹏

追溯德意志贵族可以到公元1世纪初跟罗马帝国打仗的日耳曼人——阿米尼乌斯，也叫赫尔曼，这些部落酋长、武士领袖们，他们就是贵族的前身。但日耳曼部族当时实行部落民主，领袖可能并不完全是世袭的，有一部分是看实力，有一部分是依靠选举，也跟后面的选王选帝是有历史渊源的，所以你可以追溯到这个时期。

再往后加洛林王朝侍奉国王的随从、追随、者官吏们，也就是后来德意志贵族的前身。再慢慢的发展，德意志出现了几个大的部族公国萨克森、法兰克尼亚、士瓦本、巴伐利亚和洛林五大的部族公国，这些部族公国非常非常大，那个时期的巴法利亚远远超过今天的巴法利亚，后来慢慢分裂，分裂出更多的诸侯小邦。

封建制最开始是国王委派一个官吏去统治一个地方，但是土地所有权是属于国王的，官员只是有暂时的使用权，就像是国王把这块地“借”给了你，德国里封建一词含有lean这个音节，在词源上也是接近“借‘的意思的。但是土地后面就慢慢变成世袭了，因为欧洲的国王权力并没有中国皇帝那么大，国王不得不默许世袭，只是在世袭的时候需要在国王那里走一个手续、收一笔确认费，但是可能后面确认费的遵守也不那么严格，领地就变成了世袭制度，于是出现了中世纪德意志割据严重。

程衍樑

大家讨论德意志一般倾向于讨论奥托一世之后、到后面拿破仑的时期，中间也经历了不同的变化。那么德意志贵族形态有几个阶段？有没有经历过君主权力相对高的阶段？

陆大鹏

比如奥托王朝、萨利安王朝、诗陶芬王朝的国王/皇帝的权力都是比较强势的，皇帝在世的时候就能替儿子搞定下一任国王的位子，这种时期常常出现诸侯们选举现在国王的三岁儿子作为下一任的国王的现象，所以这几个皇朝是比较顺利的，儿子能够继承父亲。虽然法理上还是需要选举，要经过大家的同意，但based on consensus可以说是世袭。话事人很多，大家都要发话，但是因为国王比较强势，所以能够引导这些人来服从自己的意志。

然后到巴巴罗萨的时代，巴巴罗萨是一个皇权强大的君主。当然是指前半期，后半期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诸侯们对他的表弟狮子亨利的攻击，然后巴巴罗萨的儿子亨利六世三十二岁就死掉了。亨利六世曾经试图改变整个帝国乏力的结构，曾经试图把帝国变成像英法那样纯粹世袭的君主国；然后他为了达成目的，他愿意做很多妥协和牺牲。比方，他愿意承认诸侯贵族们的世袭制，诸侯贵族们都是世袭，不需要再经过国王的批准，不需要向国王缴纳封建费用等等。然后允许教会的诸侯主教、大主教、教院院长们自行决定自己的土地财产传承。亨利六世是对两方面都有妥协，试图引导德国变成纯粹世袭的国家。

如果他做成功的话，德国历史就大不一样。当时大部分的德意志诸侯，无论世俗诸侯还是教会诸侯都愿意跟国王做这样一笔买卖，但是教宗不同意，因为如果纯粹世袭的话就没教宗什么事了，完全丧失了给皇帝加冕的权力以及很多干预德意志的权力，所以教宗坚决不同意，亨利六世没有办法办成这件事，只能做跟他之前的每一位国王/皇帝同样的事情——那就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帮自己的儿子搞定位子。

他的儿子就是后来的弗雷德里希二世皇帝，一位科学家、无神论者、精通阿拉伯语的德意志皇帝。但是亨利六世32岁的时候英年早逝，弗雷德里希二世还是一个三岁、四岁的小孩子，没有办法掌控局势，当时德意志陷入了一场很大混乱，当然弗雷德里希二世算是一个比较强大的皇帝，这是后话。但是在关口上因为亨利六世的早逝和继位的还是孩子，德意志就丧失了转换成世袭王国的很好的机会。

程衍樑

亨利六世基本可以视作霍亨诗陶芬王朝的顶峰时期，征服意大利，还把英格兰的狮心王理查抓了。

陆大鹏

对，狮心王理查从第三次十字军当中回来之后，当了奥地利公爵的俘虏，然后被献给亨利六世皇帝。然后他要付很多钱把自己赎回去，并且要向帝国称臣纳贡。亨利六世就以英格兰的封建宗主的身份，命令狮心王理查向法兰西开战，并且未经皇帝许可英格兰不能跟法国单独媾和，这时期说是英格兰的低点。亨利六世像巴巴罗萨一样也是一个非常有行动力、非常残酷凶暴的人，但是斯陶芬家族很多人是有一种能够让人所折服人格魅力，像巴巴罗萨完全可以做到他愿意讨人喜欢的时候是可以讨人喜欢的。

 弗里德里希一世的“红胡子”称呼实际上是一个蔑称

程衍樑

我从小对他的印象就是看历史书，名叫“红胡子腓特烈”，杀人杀到胡子都红了。

陆大鹏

“红胡子”这是后来人的说法，当时并没有“红胡子”的说法，因为在西方的文化里面，红胡子不是一个很好的现象，大家觉得这很不吉利，或者是红头发的人总是精神有问题发点疯什么的。据一位历史学家的说法，他红头发红胡子可能是因为意大利人在骂他，这并不是一个恭维的说法。

然后亨利六世是一个刻板印象里的那种沉默寡言、冷酷无情的德国人形象。

程衍樑

已经很像后来的德国人了。

陆大鹏

他是跟西西里王国的女继承人结婚，通过这种手段获得了西西里王国，然后通过极端残酷的暴力夺取西西里王国。然后他跟自己的妻子也就是西西里女王的关系也是非常恶劣，可能因为北方人不太习惯南方的水土，他32岁的时候在西西里王国南意大利得痢疾去世了，如果他不是32岁死、而是62岁死的话，再给他30年时间的话，他也许真的能够把德意志引导成完全另外一种样子。

他的儿子弗里德里希二世算是比较强大的一个皇帝，而且他是很讨人喜欢的，我们今天人会很喜欢他：他热爱科学，比方说他观察鸟类、研究各猎鹰还写过书；再比方说他研究语言，他想知道世界上哪一种语言是最原始的语言；他还精通阿拉伯语、喜欢伊斯兰文化，在近东跟苏丹谈判帮助基督徒重新收回耶路撒冷等等…是一个非常传奇式的人物，但是也陷入了跟教宗的长期斗争。在他死了之后，斯陶芬家族后面就迅速的衰败，当然很大的原因是运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