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做出拔枪的动作——这个动作他曾苦练过成千上万次,拔枪和射击一气呵成——但此时,他的腰间是空的,手掌心也是空的,连大脑一瞬间也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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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官笔记丨连载
那天晚上把陈小刚送进医院后,曹兵在电话里骂了尹东明一顿,问他怎么不守信用,没来会面。尹东明说了原因,曹兵更生气了:“怎么让你看个人都能把他看进医院了?”
虽然骂骂咧咧,曹兵还是骑着自行车赶去了医院,他很清楚,尹东明和陈小刚身上没钱,只能他去掏腰包,“没办法,上辈子我肯定欠他(尹东明),这一辈子要还”。
等曹兵过来的时候,尹东明连续拨了老曾和巡防队同事的手机,托他们追查“绿毛”的行踪——那个家伙伤人逃逸不说,还出手挑衅,必须要找机会办他。
北郊地处两区交界,属于典型的“三不管地带”,若想找到绿毛,且得费一番功夫。好在老曾常年派人在街面巡查,对辖区情况了如指掌,经过几番问询,当晚10点多钟,巡防队员就在一个游戏机房里抓住了“绿毛”。
当时“绿毛”正在和收钱的小妹打情骂俏,双手已经不老实了。他反问巡防员:“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还要配合你们调查什么?谈个恋爱也犯法啊?”几个强壮如牛的巡防队员没有跟他废话,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到门口,让他交代摩托的下落,见他仍在装蒜,便说:“到所里再演戏吧。”
曹兵冲进医院时,碰巧撞见尹东明往外赶,他喊了一嗓子,问尹东明大晚上跑哪儿去。尹东明头也没回,只扔下一句话:“给小刚报仇!”
曹兵急着去看望陈小刚,也没细想,快走到电梯的时候,才猛地一拍脑门,差点叫了出来——尹东明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若是冲昏了头把对方弄伤弄残,又得折进去,自己帮他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曹兵没猜错,尹东明一冲回派出所门口,就把巡防队员们拦了下来,上前就要去抓“绿毛”的手腕。“绿毛”一见是尹东明,发出电锯般刺耳的嚎叫,老曾赶紧站出来劝阻。
“曾永兴你让开,我今天不弄死他,就是他养的!”尹东明也不想再给老曾面子。
“尹东明你今天中邪了?在派出所门口对别人动手,你想没想过后果?”老曾跟着急了,看尹东明不听劝,就想擒住他的胳膊肘。
尹东明过去就是教擒拿的,手臂顺势一转,格挡开了:“我说了,你别拦我!”
眼见两个老警察要动手,巡防队员们赶紧劝说:“尹大哥你别急,先把‘绿毛’带进去再说,让咱们办案队的弟兄好好审他。”
老曾让队员们别再多说,对尹东明讲了一段话:“本来当着大家的面,我不想说什么,当初曹兵求我收留你做巡防员,我根本不同意。不管你以前是刑警队长也好,是‘公安英雄’也罢,总之你坐过牢。我跟曹兵讲过,有前科的人我这边不收,是人家老曹跟我好说歹说,我才勉强带着你,还替你瞒着。现在你这么搞,难道想再进去一回吗?在里面那两年你白待了?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替曹兵想想!”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错愕的,那些巡防队员不敢置信地望着尹东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绿毛”以为有人护着,先放了话:“哟,我说呢,怪不得做事这么野,原来吃过牢饭……”
巡防队员厉声训斥着“绿毛”,将他带进派出所审问,只留下尹东明一人待在原地。老曾瞥了他一眼,也进去了。
尹东明的拳头攥紧了又松开,过了五分钟,才骑上自行车折回医院照顾陈小刚,“派出所离医院不远,也就两三公里路,那天我就感觉这条路很长,要骑很久才到”。
曹兵看到尹东明灰心丧气的样子,猜出了大概,当着陈小刚的面,也没多说,只问病床上的陈小刚到底怎么回事。小刚说,傍晚他和尹东明分别后,碰巧又看见了“绿毛”在那一片瞎转悠,便上前询问屋子里那副斗兽棋上刻的标记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绿毛”一听到“斗兽棋”,像吃了枪药似地朝他吼了一嗓子,警告他别多管闲事。陈小刚不愿放弃,跟在“绿毛”后面,看他骑上了摩托车,就想拉住他。偏偏这个节骨眼,尹东明从超市出来了。“绿毛”慌忙开溜,陈小刚也就被车子带到了地上。
尹东明越听越气,没教训成“绿毛”,还在大伙面前挨了老曾的骂,这口窝囊气实在忍不了。他走到医院门口,抽掉了半包烟,打了搭档小张的手机。
小张说,那辆摩托竟然是“绿毛”自己花钱买的,连正规发票都有,非法改装倒是事实,现在车子已经扣了。“绿毛”刚才在所里签完字,说要到所长那里告状,要求开除尹东明。老曾就跟绿毛讲,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冤枉别人,“倒是你自己,出了派出所以后给我老实一点,嘴巴和手脚都干净一点,否则你还得到这儿来报到,到时候我让尹东明来审你”。
尹东明的拳头捏得“咯噔”作响,他暗自发誓,一定要亲手抓住“绿毛”。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很快又一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见到了这个混蛋。
案发时间是2009年3月5日,尹东明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一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
晚上8点多,尹东明和小张在辖区内巡逻,附近突然响起了尖锐的惨叫声,他们赶忙过去查看。尹东明远远望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在拐角处加快速度,接着往右一闪,便消隐在黑夜之中。
声音是从西北边一栋房屋传出来的,楼道的感应灯是坏的,要打着手电才能看清。尹东明和小张在灯光下拾阶而上,爬到了二楼——尹东明才发现这正是之前自己和陈小刚来过的地方。
那间屋子的门开着,小张往屋里打了下光,吓得差点把手电筒摔在地上。尹东明笑他胆子太小,接着用自己的手电照过去,也猛然一惊——屋里真有一具死尸倒在血泊之中。尹东明再把灯光照在死者脸上,不是别人,正是他痛恨的“绿毛”。
小张立刻向派出所报告了情况,尹东明继续观察现场——低头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是8点30分。
很快,公安分局刑警队、派出所办案队还有老曾的治安队全部抵达案发现场。曹兵那天来看尹东明,一听老曾说尹东明是现场目击者,便也跟着赶来。
案发现场,死者躺在两个高低床之间,身体有两处弹创,一处在喉咙,一处在右胸。墙角处也发现两颗粗糙的钢弹。现场勘查的民警打开手电,冷冽扎眼的光柱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尸体的面容清晰地展现出来。老曾对刑警说:“这个死者生前经常来我们派出所报到,名字叫赵敬,18岁,绰号叫‘绿毛’,有盗窃前科。”
尹东明正在思索时,老曾喊了他一声,让他和小张到刑警那边配合询问。曹兵看着尹东明缓缓走出现场,回头却望见了未成年刑事检察科的徐常华。他问对方怎么也来了,徐常华说,他去看望李益明,那个男孩向他描述了一个染着绿头发的“恶魔”,刚好前些天有民警也接到举报称,赵敬涉嫌教唆未成年实施盗窃,便开始着手对其进行调查。就在十几分钟前,公安打了他的手机,说今晚发案了,死者正是他们近期重点调查的对象。于是徐常华便在向院领导汇报后,带着一名检察官提前介入了案件。
“我记得当初跟你说过,既然你对李益明的案子那么上心,又是咱们院的‘老同志’、批捕科的‘老侦监’,假如你真有这个意愿,我马上就给副检察长打报告,把你从‘控申处’临时借过来,最好再加上你的老搭档杨建军。”徐常华给曹兵说。
“那我老曹也表个态——‘老侦监’就该带头示范,假如我自己也帮不上忙,我再帮你请杨建军‘出山’。”就在曹兵说这句话的时候,侦查员拎着物证袋给徐常华过目,袋子里装着两颗带血的钢珠。
徐常华便又说:“在调令下来之前,案子的研判分析会你先别过去,后续如果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
几天后,曹兵的调令下来了。
徐常华将他叫到了办公室,简要地讲了当前的情况:由于凶手的反侦查意识很强,案发现场并未提取到有效的鞋印和指纹,周边又是监控盲区,为案件的侦破增加了不小的难度。同时,这起重大刑事案件为辖区治安带来了恶劣的影响,让居民们人心惶惶、怨声载道,鉴于这种情况,由公安局副局长和分管检察长牵头,公检联合成立“3·5专案组”。徐常华是检方办案组的负责人;曹兵算临时借调,需要全身心扑在案子上;杨建军的身份类似于顾问,平常依旧在驻所检察室即可。
尹东明更是非常关注这起“3·5案”,私下向曹兵打听。曹兵对他说:“我知道你心里又痒了,但我不能透露给你情况,不然就违反规定。小刚他马上要考试了,你应该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帮他就是帮你死去的老同事。”
尹东明显得很失落,站到窗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后来他告诉我,那年2月底,“绿毛”死前的一天晚上,他跟老曾在巡查途中遇到了5名可疑人员,手持管制刀具,似乎是准备去“砸场子”。老曾悄悄地把手放在枪套上,见此情形,他也下意识地做出拔枪的动作——这个动作他曾苦练过成千上万次,拔枪和射击一气呵成——但此时,他的腰间是空的,手掌心也是空的,连大脑一瞬间也是空的。
精神上失去了依傍,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像个荒腔走板的‘戏疯子’,有点可笑”。
民警们对现场周边展开了深度排摸,有居民向他们透露,有一名穿棕色夹克的男子在案发那晚待在现场,东张西望,形迹可疑。民警经过反复核查,最终将犯罪嫌疑人锁定在一名叫张通的男人身上。
盘问张通时,民警发现他面色慌乱,便向其不断地施加心理压力。张通很快开口承认自己参与了杀人犯罪,但自己仅仅只是负责望风,并提供了一只蛇皮袋。民警问他真正动手杀人的是谁,张通拒不交代,只以沉默对抗。
在张通被羁押的第三天,管教告诉杨建军,张通跟同监的犯人打了一架——张通自称“在社会上有大哥罩着”,出言不逊,有一个犯人骂他不懂规矩,便出手教训了他。这个“社会上的大哥”引起了杨建军的兴趣。他没有急着找张通谈话,而是先关心他的伤情,并在生活上予以关照。过了几天,杨建军便问起张通“大哥”的事。
一听到“大哥”,张通立刻警觉起来:“我大哥义薄云天,我曾经发过毒誓,绝对不会出卖他,你不要再问了,我不会说的。”
“张通,你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是一起故意杀人案,如果你一直是这种抗拒的态度,谁都保不了你。你回去吧,本来你还有一线希望,自己倒放弃了。”杨建军说。
两天后,又发生了一件事让“深挖工作”出现了转机——张通被调到新监室后,同监的犯人都收到了亲友寄过来的接济包裹,只有张通一个人没收到,他孤零零地坐在墙角,显得很失望。
杨建军听说后,在巡监途中将张通叫到谈话室,明知故问:“今天监室里有多少犯人收到了接济物品?”
“报告检察官,今天跟我同监的人员基本上都拿到了。”张通说。
杨建军又问:“那你大哥给你送了吗?”
张通一时语塞,低下了头。
杨建军继续追问:“连东西都不肯寄过来,这样的大哥算是‘义薄云天’吗?”
张通还是不吭声。
“或者我这么问——如果你当大哥,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兄弟被关着,不去保他,连保暖的衣服都不肯寄一件吗?”杨建军加重了语气。
“不会。”张通嗫嚅着。
“你既然说了‘不会’,说明你自己是讲江湖义气的,那是你大哥不够仗义,估计是在利用你,你好好想想吧。”看见张通欲言又止的样子,杨建军明白他的谈话起了效果,接着就是“放长线”了——“你现在先回监室吧,不用急着告诉我,回去以后仔仔细细地想清楚,彻底想明白了,再来找我,我就在这里。”
次日巡监时,杨建军经过了张通所在的206监室,他看到张通抬起了头,想要申请谈话,但他假装没看到,只是找了张通身边的犯人。那犯人向杨建军反映,张通昨晚在铺子上翻来覆去,今天一大早就又把自己吵醒了。张通一口气问了那个犯人很多问题,什么“帮助别人犯罪最重要判多久?”“揭发其他人是不是就可以判的轻一点?”犯人被问得心烦,便跟张通讲:“你有问题别问我,问管教或者驻所检察官。”
杨建军点了点头,让那犯人先回了监室。下午2点半,他照常去巡监,这时张通守在铁栏后边,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杨建军说:“你不要急着约见检察官,自己要先想清楚。”
“杨检察官,我想清楚了。”张通说。
这一次,张通进的不再是谈话室,而是提讯室。杨建军提醒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要为此承担责任。张通点了点头。
张通交代,前些天他收到了大哥寄来的信,说5天后会到看守所看他:“我跟大哥的关系非常铁,之前我们合伙做过偏门生意,大哥还为此发明了一些暗号,他这次说来看我,就是过来对暗号,教我接下来怎么对付警察和检察官。”
谈话结束后,杨建军将情况汇报给看守所的齐副所长:“依照刑事案件管辖规则,我一开始就在‘3·5专案组’,同时也是看守所‘深挖犯罪线索领导小组’的负责人之一,对这个案子属于‘一办到底’,我建议专案组与深挖组强强联合,诱捕真正的嫌疑人。”
齐副所长同意了杨建军的思路,决定偕同专案组启动诱捕方案。
会见的日子就要到了,所有人都严阵以待。
按照安排,几名民警身着便衣,乔装打扮成前来探望的犯人家属,在会见室附近展开布控。张通则由民警看守,躲在会见室附近的杂物间,透过门上的玻璃,准备对嫌疑人进行辨认,杨建军和所领导在监所的总监控室掌控全局。
上午10点一刻,一名身穿深蓝色外套,留着染烫的卷发的男子进入了民警们的视线。这时却突发意外——张通认出此人后,忽然弄出了响动,想暗示对方快跑。好在他身旁的民警反应极快,迅速将其控制。可张通仍激烈挣扎,杂物间传出了异常的声响。那个卷发男人警觉起来,立刻转身折返,就在他走出会见室的一刹那,两个男人挡在他身前,亮出了警官证,将其带进了警车。
杨建军在总监控室看到这个画面,松了一口气,脑海中出现了闪念:“这个卷发男子真的是真凶吗?”
从检三十余年,杨建军早已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火眼金睛”,用他自己的话说:“一个陌生人从我面前经过,他是从事什么职业,喜恶是什么,有什么癖好,我心里基本都有数。”民警当前抓获的这名男子究竟是不是真凶本人?杨建军的内心是否定的,给出的理由比较简单:“以我初步的推断,再结合现场情况,凶手的心思很缜密,不可能轻易让我们抓到,更不可能留个卷发招摇过市,那样太显眼了。”
当日下午2点半,杨建军临时召开了小组会,先讲了他的想法,建议公安民警对卷发男子加强审讯,揪出真正的凶手。
然而,事件的发展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那个卷发男人好像存心跟杨建军过不去似的,刚被押进审讯室,屁股还没坐稳,便将他的犯罪事实“竹筒倒豆子”全说了,还强调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是你们要抓的那个‘飞鼠’。”
“监所神探出现误判”的小道消息在看守所不胫而走,也有人在杨建军背后议论纷纷:“还神探呢,也不过如此嘛。”
这些话传到了杨建军的耳朵里,他没有理会,依然要求深挖组进一步细查。成员们面露难色,委婉地告诉杨建军,这个叫俞燕华的男人交代的多处细节与案件均能印证,还有追查下去的必要么?
杨建军只说了三个字:“继续查。”
曹兵听到杨建军“失算了”,老花镜都掉下来了——老杨是被市政法委认证过的“监所神探”,绝非浪得虚名,在他们“铁三角”里也是“带头大哥”,看人的眼力极好,这次怎么就看走眼了?
他给杨建军打了电话,只是叫老杨多保重,不要再犯老胃病,对“误判”只字不提。杨建军说他没有大碍,随后长叹了一声说:“看来还是得亲自审啊,照我的办案经验来看,犯罪嫌疑人刚被警方抓捕,就迫不及待地主动承担法律责任,往往存在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通过坦白来减轻处罚,但我坚持认为,这个叫俞燕华的嫌疑人属于第二种情况——他很有可能是在替某个人顶包。”
“对了,尹东明前阵子跟我讲了一件事,”曹兵突然想起了什么,“陈小刚去过‘绿毛’生前待过的地方,发现了一副斗兽棋,棋子后边还有记号,不知道这个线索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
杨建军擅长下象棋,但是对斗兽棋不太了解。曹兵是个臭棋篓子,却偏偏什么棋都爱玩,什么都玩不赢。他在电话中给杨建军讲了“狮子”背后的秘密,杨建军听后,沉吟了片刻,便说:“小刚他提供的这些线索不一定有用,但我会留意,你们不要打击他的积极性,先替我表扬表扬他。我已经想到下一步怎么做,你回去通知一下徐常华组长,我需要他的配合。”
当天下午3点,杨建军带着他的检察官助理,让管教民警把那个叫俞燕华的卷发男子带到了谈话室。
起初,俞燕华神色紧张,警惕地望着杨建军。杨建军微笑着:“你别紧张,我们是驻所检察官,来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没什么好问的。”俞燕华的目光飘向别处。
这时,杨建军做出了一个举动,让俞燕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在俞燕华的铁椅子前面放了一张A4纸,上面有几行字,乍一看就像是试卷。俞燕华低头看纸上的文字,仔细看完后,他却坐不住了,像化成了一滩烂泥,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
俞燕华看到的“问题”是:张通为了争取宽大处理,已率先招供犯罪事实,你对此有什么事情要向检察官反映?
在俞燕华招供的时候,徐常华和曹兵也在找张通谈话,同样给了他一张问卷似的调查表,上面写的则是俞燕华抢先招供。
曹兵看了一眼调查表,瞬间就明白了杨建军的用意——这就是利用博弈论中的“囚徒困境”,假如张、俞两人均参与了“3.5杀人案”,但均不承认,未必会受到处罚;但是只要有一人叛变,将他人供出,那么局面便会发生改变。人往往会摒弃共同利益,转而争取自身的最大利益,杨建军之所以写这种“调查问卷”,一方面是通过对方料想不到的形式,故意让其琢磨不透,占据心理优势,另一方面则是在给对方限时答题的过程中,进行深入细致的观察,不断地施压。
张通望着那张纸,声音有些打颤,词穷道:“不会的,我大哥义薄云天,怎么可能出卖我?”
曹兵对他晓以利弊:“张通,你所谓的‘义薄云天’在现实利益面前不堪一击,俞燕华他哪怕再‘义薄云天’,也想为自己争取到从宽处罚的机会。当然,交不交代是你自己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但我劝你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千万要好好珍惜,现在坦白还来得及。”
做过了释法说理,曹兵停顿了大约两分钟。这段沉默既是施加压力,也是留出时间让对方自行权衡。面对内心的“重负”,张通垂下了脑袋,手指触摸到那支黑色圆珠笔,犹豫了片刻,握起来,在纸上写下三段话,“最后一个句号是他用笔戳出的洞”。
走出看守所谈话室,曹兵、杨建军和徐常华聚到一块。曹、杨交换了手中的调查表,脸色骤然一变——张通和俞燕华在第一个问题里都写了密密麻麻的十几行字,但在最后一句,这两名嫌疑人不约而同地写出了一个叫“吴晨”的名字——张、俞二人均指认吴晨就是团伙中的头目,而自己只是参与杀人,并没有参与拐骗和教唆等其他犯罪活动。其中,俞燕华还用他龙飞凤舞的大字注明了吴晨的绰号:“飞鼠”。
有了杨建军前期的铺垫,后续的讯问工作非常顺利。根据张通和俞燕华供出的线索,承办民警循线追踪,2009年4月5日在江苏省宿迁市将吴晨抓获归案。
嫌疑人吴晨生于1980年12月23日,到案时29岁,高中文化程度,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事拘留。
“老徐,你说说看,一个还不到30岁的年轻小伙,为什么能对那些孩子做出这么恶毒的事,还教唆他们去犯罪?”吴晨到案后,曹兵向徐常华抛出了这个问题。
徐常华看向窗外的黑云,抽着闷烟,与曹兵对坐无言。
曹兵没有放弃寻找答案。4月23日,他和徐常华负责提审吴晨。管教民警将吴晨带到了提讯室,隔着窗户上的不锈钢铁栏,曹兵瞥见外面翻涌的乌云,就在吴晨被锁进铁椅子的那一刻,一声闷雷轰然炸响,室内的所有人都听得分外清楚。
这次审讯比预想中顺利。吴晨对拐卖、教唆未成年犯罪的案情供认不讳。他交代称,他与“绿毛”赵敬均有吸毒史,由于缺钱,便动起了犯罪的邪恶念头。听赵敬说,“未成年犯罪不用坐牢”,于是他们就想到了拐骗、教唆儿童实施犯罪——先由他负责“利诱”,通过食物或玩具诱骗孩童上钩,再由赵敬实施“威逼”,用棒打、刀割、火烫等残忍的方式,暴力胁迫6名孩童外出实施盗窃。
“赵敬在南郊旧货市场偷过一盘斗兽棋,他不太去玩,只是用动物棋子给那些小孩取名,然后再教他们偷盗的方法,怎么用两根手指从他的口袋里夹出棋子,让他们速度要快,只要慢一点点就要打。小孩在外面没偷到东西,赵敬会打小孩,他在赌坊打牌输了钱,回来就发泄小孩身上。有一次一个叫‘狮子’的小孩被打得太惨,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就劝他下手不要那么毒,小孩还小,被打坏就难办了。赵敬也没听我劝,叫我别多管。后来有两个小孩实在受不了,偷偷逃掉了,一个是‘狮子’,另一个好像是‘大象’。我怕事情捅出去警察会找我们麻烦,就跟赵敬搬走了。赵敬一开始还不愿意搬,跟我吵得很凶,我们俩差点动手。”
吴晨还交代说,他杀赵敬的起因是赵敬偷走了他的毒品,并私吞了1万3千元的赃款。赵敬整天招摇过市,极其容易暴露,因此吴晨就想到了“黑吃黑”。他也想过唆使那些未成年的孩子“报复”赵敬,这样可以让自己隐藏其后,逃脱法律的制裁。然而,孩子们时常被赵敬凌虐、殴打,早已有了应激障碍,不要说是杀人,连跟赵敬正常交流都嫌困难。吴晨只能联系他的兄弟张通和俞燕华,承诺事成之后按照具体的分工划给他们3000到5000元的酬劳。
张通和俞燕华是他拜过把子的兄弟,他们2006年跑到广东合伙做偏门生意,想发一笔横财,结果被中间人骗了,债台高筑。他俩都认为“反正动手杀人的不是自己,近期又正好缺钱”,便答应了吴晨,帮他实施杀人计划。
2009年3月5日那晚,由张通负责望风,吴晨将赵敬骗至他们曾经居住的出租屋内,俞燕华从身后用张通带来的蛇皮袋罩住赵敬的头之后,和吴晨一起用棍棒殴打赵敬。抽出蛇皮袋之后,吴晨看到赵敬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便上前去探对方的鼻息,谁知赵敬原来在装死,竟然扯开了嗓子求救。惊惶之下,吴晨掏出自己防身用的钢珠枪,对赵敬连开两抢,鲜血到处蔓延。
随后,吴晨同张通、俞燕华火速逃离现场,逃到南郊躲避公安的排查。吴晨逃去江苏之前,曾出言威胁,如果张通和俞燕华被抓后将自己供出,他就会报复他们的家人。
让吴晨签字捺印之前,曹兵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
吴晨瘫软在讯问椅上,讲:“我还能说什么呢?没被抓到就算是逍遥法外,能快活一天是一天,被你们抓到了,就自认倒霉呗……检察官你真要让我说点什么,我想说的是,拐卖小孩是赵敬想出来的主意,他虐待、胁迫那些小孩,我也没参与过,就算我杀了他,他也是死有余辜,我也承认我指导过小孩怎么偷东西,但真正去偷东西的是那些小孩,不应该让我去连坐。”
“你这叫白日做梦,犯了杀人重罪,再纠缠这些有什么用呢?教唆小孩去犯罪的,只会从重处罚。”曹兵厉声驳斥。他说,当时吴晨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懊悔,反而很轻松,这就是最可恨的地方”。
提审结束后,曹兵在审查报告中分析称:“我国刑法规定,教唆不满18周岁的人犯罪的,应当从重处罚。吴晨教唆未成年人实施盗窃,在刑法上属于间接正犯,而且教唆行为本身具有极大的社会危害性和精神腐蚀性,危害孩子们的身心健康。因此在本案中,吴晨虽有坦白情节,但犯下数罪,情节恶劣,应当依法予以严惩。”
2009年7月,吴晨被人民法院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没收违法所得。张通和俞燕华分别被判处三年零六个月和十年有期徒刑。三人当庭均表示上诉,不久之后,二审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三周后,市政法委将“3·5杀人案”和“吴晨结伙拐骗、教唆儿童犯罪案”评为年度优秀案例,对公安分局和检察院未检科分别做出表彰。徐常华不愿独享殊荣、让曹兵和杨建军做幕后英雄,向院领导讲述了他们两人的贡献。院党委经过评议,向曹、杨二人颁发奖牌。
副检察长让曹兵和杨建军站到话筒前发表感言。曹兵说:“我和杨建军从检几十年,身上穿的制服颜色变了,头发也变白了,唯一没变的就是我内心坚守的东西。要我总结的话,那就是我做了一件问心无愧的事,对得起我胸前佩戴的检徽。”
接下来是杨建军发言:“曹兵说的很对,我们都老了,过去我的头发还很浓密,现在各位同志也看到了‘事实’,我的头发没多少了。作为检察院的老前辈,我认为应该把本领传给年轻一代的检察官,他们是政法系统未来的希望,我也给自己安排了任务,那就是做好‘传帮带’工作。”
会后,徐常华告诉曹兵,此前他向公安分局制发了《检察建议书》,要求民警重点核查人口信息,积极与被拐家属对接,争取让孩子们早日回家。分局领导非常支持,公安系统层层联动,已帮助李益明和其他4个孩子找到了他们的亲生父母,只剩下被赵敬取名为“大象”的那个孩子暂时被安顿在儿童福利院,不过警方还未放弃寻找。
李益明与他父母团聚的当天,徐常华来到现场,男孩见了亲人,先是习惯性地往后退缩,被母亲抱住以后,孩子放声大哭,一家人相拥而泣,徐常华为之动容。
由于孩子们长期遭受赵敬的虐待,检察院专门委托了市心理援助中心,为他们无偿提供心理辅导。也许有的孩子终其一生都难以抚平这些创伤,但是作为一名未成年人刑事检察官,徐常华说自己有责任和义务为孩子们“去挣到哪怕只有一线的阳光”。
所有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可是曹兵和尹东明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陈小刚已经通过了招警笔试,接下来就要迎接面试和体能测试了。
曹兵决定给陈小刚搞突击,他和杨建军负责做面试官,尹东明做体能教练,负责训练陈小刚的跑步。
尹东明比任何人都清楚,陈小刚能说会道,成功通过面试并不困难,唯有体测才是他致命的死穴。他不喜欢打鸡血,更讨厌讲漂亮话,陪陈小刚训练之前,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去年你体测就被淘汰了,今年可能还被淘汰,你自己要有正确的认识,提高长跑成绩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搞定,现在时间紧、任务重,你做好思想准备,然后就是拼,拿你这条命去拼。”
陈小刚的脾气随陈国华,总是不服输,他跟尹东明拌了几句嘴,撒开脚丫子就开始跑,跑了500米不到,就跑不动了,好不容易跑完全程,已经是要死要活,回到了终点,他却看不到尹东明的人影。
陈小刚回到家,看见尹东明独自吃着面条,便发了脾气:“你怎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了?”尹东明头也不抬地吃着面:“等你跑完,我人都饿死了,你那碗面,我放在厨房,自己去拿,下一次再跑不及格,就没的吃了。”
每逢周末,曹兵就约上杨建军和尹东明,三人骑着自行车,让陈小刚跑在前面。在曹兵的印象中,尹东明对陈小刚很严厉,跑到了提速的路段,尹东明就会向前面高喊一声:“快一点!”然后就加快车速,追赶前面的陈小刚——只要小刚一旦被超过,等待他的将是千奇百怪的惩罚项目。
“尹东明,你要把握好分寸啊,不要把人家吓出心理阴影了。”曹兵劝他。
尹东明摇头:“怎么会呢?如果就这点心理素质,也不要当警察了,警队也丢不起这个脸。”
陈小刚长跑的终点在城郊的一处公交路牌下面,等他跑完,尹东明掐了秒表,脸上愁眉紧锁——1公里的路程,陈小刚足足跑了6分多钟,照这样下去,根本没法过线。
曹兵在站牌下面停了车,与尹东明产生了争执。他认为尹东明的训练方法太过激进,长此以往,小刚还没去考试,身体就先出了问题。尹东明觉得曹兵啥也不懂,纯属班门弄斧:“我在警校就是这么训练别人的,难道还会有错?”
杨建军在旁边劝和,迅速岔开了话题:“到中午的饭点了,不管你们俩谁对谁错,咱们先要把五脏庙供好。”
车站附近就有一家河南烩面,“铁三角”带着陈小刚,要了四大碗,外加两个荷包蛋,都放到陈小刚的碗里。
“尹东明,你说你是不是目光短浅?我当初撮合你和唐红霞吧,你嫌我多管闲事,还叫我什么‘媒婆’,如果唐红霞跟你好了,她现在还能做点好菜,炖个鸡汤,给小刚补充营养。”曹兵吹着面碗上的热气,调侃对方。
尹东明翻了白眼,说:“你就只会说点有的没的,到时候小刚吃肥了还要减重,再说我自己也会做饭,费那个工夫干什么?小刚跑及格了才能吃顿好的,跑不及格就没的吃,饿着。”
陈小刚吸溜着面条,插嘴问:“唐红霞是谁?”
“她本来是你干妈,你干爸尹东明不争气,大好的机会放在一边,不去争取。”曹兵说。
“别听你曹叔瞎编,赶紧吃,吃完准备模拟面试。”尹东明轻轻地拍了陈小刚的后脑勺。
下午是模拟面试。
“虽说我没怎么帮别人培训,但我相信自己也是很有一套。你曹叔我当年可不一般,不信你可以问问尹叔,别人是怎么评价我的。”曹兵拍着胸脯,满怀期待地看向尹东明。
尹东明倒是一点都不留情面:“他们对曹兵的评价就是喜欢吹牛皮,脾气又臭,像头犟牛。”
“尹东明你当着小孩的面瞎说什么呢?”曹兵举起了大巴掌,佯装要打人。
尹东明像练拳击一样后仰上身,对陈小刚说:“你看曹叔这样子是不是像头发火的老牛?”陈小刚实在憋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尹东明说,他刚才在跟曹兵开玩笑。曹兵是侦察兵出身,又在检察院批捕科身经百战,接触过形形色色的杀人犯,后来又调到反渎局办案,在审讯方面极为强悍,能顶住他施加的压力,以后的任何面试都不在话下。
“这还差不多。”曹兵满意地点了点头,“面对讯问的检察官跟面对考官当然是不一样的,毕竟你不是犯罪嫌疑人,但是归根结底,这两种‘面对面’存在共性,就是心理上的博弈。你的父亲陈国华是个好警察,都说‘虎父无犬子’,我倒要看看你几斤几两。”
第一次面对咄咄逼人的“铁老虎”,陈小刚如坐针毡,仿佛在面对可怕的刑具。模拟面试结束后,他都快虚脱了。杨建军笑着对他说:“结合你的思维能力和身体素质,综合考量下来,我还是建议你积极备战司法考试,通过后报考检察院,当一名检察官。”
尹东明急了,赶紧插了一嘴:“老杨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就想你怎么那么好,双休日跑来给人家当面试官,原来是过来‘挖墙脚’的。”
杨建军气定神闲:“小刚还没考上公安呢,这不算‘挖墙脚’,他的身体素质不好,心理素质也有待提高。要说优点,那就是他思维缜密,过目不忘,以他的条件更适合做文官,这才是真心为他的前途着想,扬长避短嘛。”
“老杨这是让小刚给自己留条后路。”曹兵当起了和事佬,“我觉得老杨他讲的有点道理,小刚你还是在法律考试上多努力努力,然后考咱们检察院吧,当律师也可以,总之要发挥你的优势。”
尹东明越听越觉得纳闷,恨不得捶他一拳:“老曹你这到底是调解矛盾还是煽风点火啊?”
“尹叔你不要激动,他们说这些也是为了我,可我还是想跟我爸一样当警察,继承他的警号。”陈小刚说,“以前我还听我爸说过,只要看到你们三个人在一块,他就觉得开心,好像在听群口相声。”
一听这话,“铁三角”都有些怅然。他们三人和陈国华的关系很好,合作也很默契,1997年春节还聚在一起吃年夜饭,陈国华笑声如雷,比曹兵还响。如今陈国华埋在烈士陵园,对他最好的告慰,就是帮他的儿子圆梦了。
曹兵清了清嗓子,跟陈小刚说:“定了目标就要用功,我来总结一下你要改进的地方,刚才你没弄清楚面试题目要问什么,答的都文不对题,而且你一紧张,就容易急,一直讲车轱辘话,这些都得改。现在休息的也差不多了,我们接下来继续,你把二郎腿给我放下,坐要有坐相……”
考试的日子到了。送考前,尹东明哼唱了一首《少年壮志不言愁》,这是他和陈国华最爱唱的歌,唱到“历经苦难,痴心不改”时,尹东明莫名地哽咽了,他用力清着嗓子,拍了拍陈小刚的肩膀,说:“心态放松一点,别紧张。”
待考试结果公布、陈小刚得知分数的那一刻,双手掐住尹东明的肩膀,使尽全身的气力,大吼了一声,把整栋楼都快震塌了:“我考上啦!”
尹东明撒野似地低嗥,鼻子越发酸楚,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考上就好。”他永远不能再穿上警服了,但是他帮战友的孩子圆了警察梦。
陈小刚又将“铁三角”重聚在一起,曹兵用大拇哥指了指自己:“你看我牛吧?我给你说,你这次能考上,全靠我的模拟面试。”
杨建军笑曹兵只会自吹自擂,对陈小刚说:“希望你成为你父亲那样的警察,我也希望将来能有一个徒弟把我几十年练就的本领传承下去。”
“严师出高徒,到时候咱们比一比谁带的徒弟更厉害。”曹兵也开起了玩笑。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尹东明却像沙子吹进了眼睛,他拼命揉搓着眼皮,郑重地告诉陈小刚:“政法工作是非常磨人心志的,你必须要比别人更刻苦,希望有一天,我能亲手把你父亲陈国华的警号贴到你的警服上。臭小子,你要给我们‘铁三角’争气啊。”
话刚说完,尹东明就哽咽了。
尾声
尹东明告诉我,那些年他完成了对生活的反击,哪怕挥拳的力量微不足道。他在郊区那套狭小的一居室蛰居多年,在漫长的孤独中,尝试与过去和解。直到2018年曹兵猝然患病倒在岗位上,他才搬离那里,迁至曹兵家附近的小区。
“我人生中最难熬的那几年,全都是曹兵撑着我,我不能只顾着自己,离他家近一点,方便照顾他。”尹东明说。
尹东明总会回忆起“铁三角”陪着陈小刚长跑的那段时光。十多年过去,尹东明有次去见战友,经过北郊,看到那里铺了笔直的大路,长途客车卷起阵阵烟尘。当年的路牌还在,只是有点歪斜。那一刻,他似乎听见了曹兵洪亮的嗓音,好像就站在他身边,同他争论怎么让陈小刚跑得再快一点。
“可惜周围什么人也没有,只有我一个人自说自话。我又想起那个陈小刚,当初一直在这里跑啊跑,跑得那么拼命,也不知道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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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权
长沙犯罪学协会成员
现为人民检察院干警
从事重罪检察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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