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湖南的三月，还在穿棉袄，持续的阴雨天，久久不愿离去的北方寒流，有人说，今年湖南只有冬和夏，有点这个意思。而刚进入4月，风和日丽，迎来了久违的阳光，春风拂面，让人向往野外的风景。

我披上黑色风衣，独自在老家村落的房舍和田野间散步。现在还早，年轻人回来的不多，在老人成为最后一代守护者的农村，是那么安静，鸟鸣村更幽，只会偶尔看到一位老人，孤独地坐在门口，遥望着远方，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我喜欢和老人聊天，你要是愿意坐着听，他能和你说一整天。因为老人，是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的......

我估摸着再过两天，村里就会渐渐热闹起来，清明节很多人会回来扫墓。然后再过几天，大家又离开了，村里又恢复了平静。所以趁着大家还没回来，我就出来溜达一下，等大家都回来了，就只有礼仪客套，打招呼发烟之类的事情了。

今天，我不打算过去和老人聊天，我只想安静地在这里走一走。

我们村在一个很小的山旮旯里面，两边都是山，中间的山涧像一个喇叭口一样往外慢慢打开。房子依喇叭口的两边而建，中间是一级一级的梯田。有一条小溪，严格来说不算是溪，就是一条小水沟，从喇叭口最里面流出来，是纯净的山泉水，这股泉水灌溉着梯田，滋养这个村落的人民。而喇叭口两边的山，埋葬着这个村落几百年来的先祖。

我在梯田处，顺着那条小溪，一直往上走，往喇叭口的最里面走去。田埂上，长着碧绿的青草，开着一些野花。小溪里的水清澈见底，阳光穿过水流，照在水底蜡黄色的石头上，闪闪发亮。我们小时候就在这些梯田里面挖泥鳅，在这小溪里面，搬开一个个大石头，寻找石头底下的螃蟹。只是现在这些水田基本没人种了，里面长满了嫩绿的青草。一眼望去，整个梯田如同草原一般。

慢慢地，我来到了喇叭口的最里面，这里有一片竹林，竹林深处，就是我家以前的老房子。房子早就倒塌了，那些土砖，已经烂掉和大地融为一体，一个个春笋从烂砖碎瓦中钻了出来。仔细看，还能看到几块地基石，突然我看到了一块条石，这块长方形的条石，以前就放在大门口的屋檐下，我经常坐在这块石头上玩，那些进山打猎或砍柴的村民，路过我家，也经常会坐在这块石头上休息片刻。

这个地方茂林修竹，溪水潺湲，曲径通幽，有如世外桃源。但是远离村落，很偏僻，胆子小的人不敢住这里。可能因为我在这里长大，所以我不怕黑夜，也不怕孤独。在黑夜中，我有超乎常人的警觉性和感知能力。小时候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侠客，平静地独行于江湖之中，行侠仗义，但是不留姓名，没人知道我是谁。在幽静的傍晚，我喜欢坐在竹林中的那块大石头上吹笛，今天，我找到了那块石头，只是人已不再少年。出走半生，江湖上果然没有留下我的姓名，不是我做好事不留名，而是我平凡得如一粒微尘......

曾经总在想，自己要去哪里哪里定居，打开中国地图，有太多好地方，这里也想去，那里也想去。其实是心太浮躁，就像玩盆景，买了这盆，又看到那盆更好，这世界上总有更好的，什么盆景最好？也许你现有的那一盆普通的就最好，因为和你有缘。巴菲特一辈子呆在老家奥马哈那个小城镇，其实就蛮好。

去年村里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回来了，我为啥不认识呢？因为他年轻的时候考上了大学，后来去外地当官了，在外面结婚生子，父母去世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一转眼几十年了，现在他退休了，就回老家了。我虽然不认识他，但是我们村里的老一辈认识他，在村里，还有他的堂兄弟，侄子侄女们等。他盖了一栋小楼房，每天也坐在门口晒太阳，时不时地在村落里转转，找他小时候的老伙伴聊聊天......

人老了，就想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什么都抵挡不住回家的心情。在外面打拼一辈子，车子房子儿女，工作同事，成就荣誉。都不如回老家做守村人。然后一位儿时的玩伴，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来到你家门口，说一声：老梁，回来了啊....。你想起小时候和这位老伙计一起在田里面挖泥鳅的时光，热泪盈眶。

看动物世界，有一种鱼叫鲑鱼，它们在淡水河里面产卵繁殖，小鱼出生后，就会顺流而下来到海洋，在海洋里游荡半生，最后它们会回到它们出生的那条河流，逆流往上游。在逆流的过程中，它们会遇到很多捕食者，比如棕熊，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来，一大批棕熊早就饥肠辘辘地守在河中等它们。但是它们不怕死，它们要一直往上游，回到它们出生的地方，最后有少数能到达终点，但是这少数产卵后也会死，所以最终都会死。它们只想死在出生的地方，这个东西刻在基因里面。人是否也有这样的基因呢？我不知道。

我查了族谱，我这个姓氏是外地迁过来的，在这个喇叭口里面已经定居了300多年。300年来，这个村落的人，世世代代都在耕作着这陇梯田，在这条小溪里面玩耍，最后都葬在喇叭两边的山上。再过两天，后辈们就回来了，去山上扫墓祭奠先辈了。我沿着小溪，顺流而下往回走，青山常在，溪水长流，我踩着祖辈们踩了几百年的田埂，看着和他们一样的风景。再过百年呢？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这里看风景，怀念童年和先辈。

农村文明已经落幕，田野荒芜，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去城里买房了。我一边走着，远远望见刚出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老人，还孤独地坐在门口，遥望着远方，一动不动，依然和雕塑一般。这就是守村人，这一批老人也许是最后的守村人。等他们去世后，我这一代人老了，愿意落叶归根，愿意回到老家的人，应该极少极少。也许我会是其中之一，长官说到时候和我一起回老家，退隐山林，每天看书下棋，煮茶扯淡。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以备将来扯淡的时候有更多的谈资。我会继续闯荡江湖，并写下这个过程中的感悟，更重要的是，我还会留下姓名......

2023.4.1 梁孝永康写于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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