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lafuenty

万物复苏的春天，一部偶像剧《夏花》击破了众多女性观众的心理防线，两万人看过后在豆瓣给出了6.8分的评分。在剧情支离破碎的情况下，一部靠“ppt式推进”和“mv式抒情”的老套爱情剧能达到这样的讨论度，可以说有点儿出人意料。

作为一名前年才为了写稿看完《流星花园》的偶像剧绝缘体，我再次为了工作硬着头皮打开《夏花》。头五分钟没有几个清晰画面，理发店里红红绿绿的配色，塑料珠帘后面摇曳的人影，和“33号”这样朴实刚健的员工代号和背景里的老港乐一同把时间线推向非现实的层面。正想开始吐槽，我却先被言承旭滚动的喉结和瘦而不柴的大臂击中了。

女主角何冉和男主角萧寒的第一场相遇发生在理发店，这是《夏花》的第一个神来之笔，给了观众一个平易近人的想象入口。虽然平时自己想看洗头小哥的喉结得把眼珠子翻进上眼皮，背景音乐通常是抖音神曲，东北口音的Tony在你耳边念叨，“水温怎么样？力度可以吗？还有哪里痒？”但换成言承旭，配上如狼似虎的镜头语言，主角超越理性的魅力就在这样俗不可耐的日常场景里立住了。哪怕他问我“办不办卡”，我都会咽口唾沫说“考虑一下”。

剧集导演之一陈宙飞是电影摄影师出身，拍过《李米的猜想》《影》和《赵氏孤儿》。热烈、写实、大胆的镜头语言把画面提升到了电影高度，昏黄暧昧的近镜头看得人呼吸一紧，雨点和花瓣齐飞的浪漫远景又媲美明信片，全方位满足了观众的截图需求。

不少观众说这部剧像讲述婚外恋的日剧《昼颜》。《昼颜》的副标题是“工作日午后三点的恋人们”，偷情现场总在日落黄昏前，光线晕乎乎的，看不清当事人的表情，《夏花》的暧昧氛围也是由散射光线中的大量局部特写和慢镜头制造的。光落在人物侧脸的绒毛，呼吸起伏的喉头胸口和交缠不休的眼角唇边，偶尔掠过他们迷离沉醉的眼神，道德、伦理、是非对错都在绝对的动物本能面前甘拜下风。让我想起李碧华在《饺子》里的一句话，“甚至毋须把衣服全脱掉，情欲是‘下等’的比较快乐。”

重金购买的背景音乐是《夏花》的另一大亮点，关键场景的情节张力有一半都是BGM给的。主题曲Lucid Dream来自2017年的大热奇幻韩剧《当你沉睡时》，歌曲的结构气氛和《昼颜》那首Never Again有点类似。圣洁感的女声吟唱送进高潮，男声铺厚情感，宿命感瞬间拉满。在何冉第一次推倒萧寒主动求爱的那一幕，我正好接了个电话，电脑静音了，这个近似静态拉扯的场景被没耐心的我快进通过。后来听人说好看才拉回去看，这才懂BGM的力量。一嗓子振聋发聩的“set me free”，把那个有点尴尬的体位升华成了女上男下的征服时刻。

对古早偶像剧的适当再消费也是一种聪明的做法。言承旭在花田里戴发箍撸起菠萝头，扮演女主母亲的黄奕说“道歉有用那还要警察干什么”，都会让人想起《流星花园》里的经典桥段，会心一笑。从《夏花》里看见《流星花园》的影子，带来世纪初的那种审美悸动，不仅仅是因为统一二十一世纪少女幻想的言承旭，还因为返璞归真的爱欲冲动总是存在于我们的底层代码中。

要说《夏花》的观众群体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就是偶像剧不再是小女生的专属，评论区很多“封心锁爱”的已婚女性都找到了“原地还俗”的理由，甚至生理性地感到“荷尔蒙飙升”。《夏花》释放了女性观众被忽视、误解和压抑的性冲动——她们已经强迫自己克服本能在现实里理性了太久，谁不怀念胸口燥热，皮肤过电，只想奋不顾身的动物性时刻呢？情欲的火花没有那么离奇深刻，不需要什么街头巧遇的欢喜冤家，不用车祸现场英雄救美，也不是三百六十度力学奇迹热吻，管他什么灵魂共鸣，只需要无聊生活里的惊鸿一瞥，然后见色起意，不能自拔。

有一条难得的男观众评论，居然在这部剧里看出了“纯爱”。他觉得和女主不管不顾的勇猛相对，男主克制后的全情投入属于理性之爱，把两个人的关系升华到了严肃的高度。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剧中富有情色意味的凝视大多来自女主而非男主，这也是女性性幻想很重要的一部分——梦中情人最好洁欲双全，洁是洁身自好，欲是欲拒还迎。

当然选角和摄影上的优点难以弥补《夏花》剧情的潦草。全剧情节推动主要靠绝症女主的一意孤行，合理性光凭一个“将死之人的任性”支撑。黄奕饰演的女主母亲与年下男配角的姐弟恋，家政阿姨和隔壁大叔的打情骂俏都很真实动人，炮灰男二韩屿也有血有肉，只可惜他们仿佛全都跟男女主角位于不同的时空里。对主角之间性张力的刻意强调，造成了剧集内部的脱节感。

在这样杂乱无章的观剧感受中，观众还能被打动，言承旭的魔力有八成贡献。我前年写过一篇关于《流星花园》的稿子。当时言承旭参加“披荆斩棘的哥哥”，正是全网翻红的时候，热度比肩去年的王心凌。我去挖了很多言承旭的老粉，对话过程非常艰难，很难想象一个老牌明星的粉丝群体这么含蓄内向，有点“粉随正主”的意思。她们压根没有给人安利偶像的欲望，反而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伤害到他。

后来找到一位中学起就迷恋言承旭，还跟偶像同桌吃过饭的资深粉丝。她十几岁加入言承旭粉丝群，当年的粉丝群体年龄跨度就非常之大，到我采访她的时候，群里有些姐姐已经年届六旬了。她给我讲了很多言承旭本人成长经历的曲折，强调粉丝看得到他这些年在转型中的努力挣扎，非常心疼，对他没有太多事业上的要求。虽然年纪比言承旭小，却体现出一种老母亲般的护崽情绪。

优质男偶像的无可取代之处就在这里。饱含荷尔蒙的外表和柔软的内心能同时激起女性的情欲和母性，而且经过多年淘洗，已经没什么“塌房”的空间。尽管出道时和火遍亚洲的木村拓哉对标，但言承旭本人倔强的破碎感或许比木村拓哉更适合开拓全年龄女性市场。希望《夏花》是他中年自洽的标志，安于适合自己的角色不是坏事，“花瓶”也不是谁都能当好的。

偶像剧是造梦的产物。谈《流星花园》的时候，几位流行文化专家都对我提到一个观点：和上世纪末流行的都市职场型日剧（《东京爱情故事》《悠长假期》）以及《蓝色生死恋》式的虐恋韩剧不同，《流星花园》大胆抛弃了现实问题的干扰，造了一场纯爱战胜一切的美梦。在偶像剧的接受美学里，观众的“期待”有时候很简单，就是直捣心窝的荷尔蒙暴风雨。

《流星花园》剧照

抓住基因底层的渴望，承认它，正视它，本来就是一种精神释放。《夏花》大结局播出，绝症女主和男主莫名其妙地躺在雪地里面，给了一个“开放式结局”，引得豆瓣小组里群情激愤。做个白日梦就还不能直达高潮，观众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