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无论对方如何催促，在没有确定对方身份之前，徐竞不可能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是最基本的职业谨慎素养。当然，电话那端当然也有心理预期，对方大概率是资金方对影响股价的事件非常关心，但打来话目的最多能探下虚实，不是为了直接得到答案，而是通过接听电话者瞬间的反应来推测信息的真伪。
对方提及的关于厨娘改道香港这事，他确实也不知情而且也不太相信，厨娘的上市途径这几年已经论证过无数次了，当时拆掉红筹架构回归A股也是有非常明确理由的，这种方向性改变对于企业而言可不是儿戏。另外，徐竞作为投行的负责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事，除非是刻意被排除在知情人行列。
显然，对方将徐竞的不知情理解成了完美的表演，这个消息可以是真也可以是假，但是唯独不可能的就是不知晓。
事实上，徐竞接到电话对面确实是个陌生人，所以他感觉到熟悉的不是人而是对方故作熟悉的语调。对方打来电话的场景是在南方某私募基金公司老板的办公室里，此时办公室中共有三个人，两位投资经历负责沟通，将电话出于免提状态，对面根据内容用纸板写字做适当的提示。
同时，办公室沙发上斜着倚着个人，步子不高梳着背头，休闲中式唐装下身运动裤脚上黑色白边布鞋，脚翘的老高习惯性地抖动，嘴里叼着烟若有所思地听着。此人正是王庆勇，在珠三角非常有名的股票投资人。
投资经理甲：“刚才我多少有点紧张，是不是被徐竞识破了？”
投资经理乙：“这个不重要，徐竞很警惕的，但他表示不知情我感觉到不太正常……”
王庆勇：“我认为他是装疯卖傻，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事情有些蹊跷我感觉咱们并非完全在暗处，你们看下盘面跌停板上有人在吃货么？”
投资经理甲：“基本上没有成交量，板上的卖单不多，似乎有跟风盘在往出跑……”
投资经理乙：“王总王总，跌停板被打开了，已经有大额买单出现，咱们到底该怎办？”
沙发上的王庆勇瞬间跳了起来，几步走过来也挤到电脑前，摸索着戴上花镜紧紧盯着盘面，眉宇间几乎拧成了个大疙瘩，嘴里缓缓地蹦出一个字。
出！
厨娘公司大会议室内，中介机构临时碰头会正在准备召开。令狐散很早就到了，本来想冲到黄总办公室去问个究竟，但黄总助理说有其他客人在把她生拦在了外面。散姨虽有不爽但也无能为力，气呼呼地回到会议室居中就坐，双手抱在不太明显的胸前，满脸挂着都是阴郁，周围几名小弟也都吓得不敢做声。
不多时门开了，黄总走了进来。
散姨：“黄总，秋石证券作为厨娘上市的主导投行，厨娘赴港计划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事前与我商量呢。A股的壳正谈着呢，马上就要停牌了，我在延鹏科技那边感觉特别没有面子，都恨不得当场钻了地缝儿……”
黄总：“假消息，没这回事!”
散姨：“我倒是希望这事是子无须有，千万别是您和华鼎的单独计划，要是厨娘A股明修栈道然后港股暗度陈仓，那我秋石散姨就成年度资本市场最大的笑柄了……”
黄总：“令狐总，厨娘也是大公司我黄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公司上市地选择也是个严肃的事情，你以为是小孩过家家呢。秋石主导厨娘上市已经明确过了，你也要点大局观，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项目本身上，别每天都为自己的位置疑魂疑鬼的……”
散姨被黄总这番怼后，虽然面子上有点不好看，但相当于得出结论这事在厨娘层面被否认，至少最坏的情形还没有发生。确认自己安全后，泼脏水的习惯性思维再次涌进脑海。
散姨：“有没有可能，华鼎证券作为辅助券商心有不甘，于是就纯心搞破坏，故意向外面释放了假消息？”
黄总：“嗯……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钟毅成不像那种上不去酒席就扬沙子的人。这会老钟已经都在路上了，等下你可以当面问他。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可能眼下当务之急是需要做个判断，目前局面对厨娘后续资本运作有何影响。”
正说呢，会议室门开了，钟毅成带着雷佳等几个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对着黄总点头示意后在桌子对面坐下来。散姨面部严肃也没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钟毅成几人，就好像抓住了自己老公出轨把柄的悍妇，满脸地兴师问罪的神情。
“抱歉啊黄总，刚才在另外个项目启动会上，我听到消息后马上赶过来。听说项目出现了点状况？”钟毅成解释着。
“尊敬钟总，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坊间都在传闻厨娘调整上市地转道香港，据说源于贵司关于厨娘附港上市的项目立项。基于此，我们之前为厨娘准备的优质壳公司延鹏科技股价放量大跌，这事……您和您的团队怎么解释？”散姨上来就火力全开，直指要害，黄总也似乎期待着钟毅成团队的解释。
钟毅成轻微皱着眉头望着散姨并没有说话，这时候雷佳反问了句：“令狐总这个信息来源哪个版本，是从什么渠道得来的呢？”
“这消息是从……也是我听人传过来的，你先别问消息来源，我先要确定这事到底与你们是否有关。因为这个消息这个股价对目前项目进展已经构成了很大的影响，我要搞清楚整个中介机构是否出现了内鬼……”冷不丁被雷佳反问，散姨嘴里稍微有点拌蒜，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很快就避重就轻把球又踢回来了。
散姨到嘴边的话又被咽进去了，当她求证所谓不实消息是否源于华鼎时，对方关于信息来源的反问杀伤力不小。若散姨没办法解释合理的来源，就成了自己主观臆断给对方扣帽子。但是要是明确解释消息来源，又难免不拔出萝卜带出泥，毕竟这个消息来源上市公司和股东。让她很难说出口来。
而从借壳操作而言，投行与上市公司二级市场股东联系紧密还是容易让人猜忌的。所以，外行人看起来雷佳是简单的反问，其实就瞬间把散姨丢到了两难境地中。
散姨虽然不再追问，但依然用X光般的视线在钟毅成团队脸上扫过，然后轻描淡写的带过雷佳和刘慧子脸上，对面几个人的表情相对平静与稳定，带着格外坦荡的神态，都不像有鬼的样子。
“我了解钟毅成为人，散姨说啥内鬼确实严重了，大家做项目都希望事情能够顺利成就。我想听听老钟的意见，这个事项对项目的影响，还有后续的对策……” 黄总用打圆场的口气，把问题抛给了钟毅成。
刚才散姨的发问他并非没有反驳能力，只不过他不太习惯做没有意义的争辩，尤其是对方带着情绪和有所指的时候。听到黄总点名问自己，钟毅成也不得不开腔准备开始说话。
正在这时候，徐竞来到会场，在进来的门口大概听到了会场关于“内鬼”俩字，其他的也没有听清楚。他进门抱拳表示歉意后，坐在了钟毅成的边上。钟毅成抬头望了眼徐竞，继续着自己的话。
钟毅成：“市场传言和股价的异常表现已经成为事实，就像黄总说的，重点要分析对于项目影响到底怎样？首先我认为这未必是个坏事，因为股价下跌而且放出巨量，对股票二十日均价是有影响的，对于借壳重组的发股价降低有帮助的，所以从这个维度考虑，这对于厨娘方的商业利益是有好处的……”
“是么，这是好事？”黄总眼睛突然闪出光来。
“确实是这样的，经过我们测算，最近两个交易日的放量下跌，至少降低了3%的发股价，虽然对重组后厨娘股东方的股权比例影响不到1%，但考虑到重组后预计的上市公司总市值，这可能对应的股票价值也在几亿元人民币……”雷佳补充道。
“假消息还让我们股东发财了，这个逻辑有问题么？”黄总转头问散姨，散姨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黄总有转向了徐竞，带着征求意见的表情。
徐竞：“若后续股价持续放量下跌，可能厨娘的股东方获益更大。当然，这建立在能够及时停牌锁住发股价的前提下，否则对整个交易方案的影响仅停留在纸面上……”
“我最担心内幕交易稽查……”散姨突然补充着，众人齐刷刷地看着她，散姨似乎有点表情窘迫。
“令狐总说得很对，该不是怕引火烧身吧……”雷佳边上接了句，然后低头做了偷笑的表情，很明显身旁的刘慧子并没有解读出雷佳这话的意思，脸上也有着明显的疑惑。
“我是说对项目的影响，雷女士有话就直说，指桑骂槐可不是您固有的风格……”散姨似乎有点恼怒，雷佳也没有继续斗嘴，而钟毅成也没有理会这些，继续着自己的分析。
钟毅成：“从延鹏科技股价走势来看，股价被操控的痕迹非常明显，这让我有两个层面的担心。一是伴随着借壳重组会衍生出严重的内幕交易，若不涉及上市公司管理层还好，谁撞红线该抓抓该判判，假设要是涉及到上市公司本身，那对项目就是颠覆性影响……”
“这种风险更当前股价表现没有必然联系，这是任何交易都可能存在的，我认为这点分析没有啥专业价值……”散姨面带冷笑，有点阴阳怪气。黄总摆手示意让让钟毅成继续，对后面的内容似乎很有期待。
钟毅成：“关于本次股价异动，我最担心的点还并不是内幕交易，而是股价对信息敏感背后的逻辑，也就是壳方对此次交易的动机。虽然我不愿意去擅自怀疑壳方的诚意，但从对项目负责角度，我不得不谨慎地怀疑，上市公司是否给予股价考虑，关心本次重组过程而非最终结果……”
黄总面带大大的疑惑，感觉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看到黄总此刻的样子，雷佳有点按耐不住了，直言不讳地做出了补刀。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是假重组真炒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