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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北京后,我在广州的城中村“躺平”

日期: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收集编辑:赵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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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赵媞

从没想过会来广州,以前也从没想过会去北京。在北京待了两年,熟悉了那里的气候和水土。现在用的手机卡和银行卡,都是在那里办的。离开以后,没再想过回去生活。

《妖怪合租屋》剧照

刚满18岁我就辍学了,独自一人去北京,住在木樨园桥附近的地下二层单间,那里的墙壁日夜沁水,被子也发潮。只有一张床,全部东西就用一只行李箱装着;公共卫浴没有设立隔间,用轻轻一拽就会扯断的帘子隔开来,聊胜于无,每天只在凌晨过后才敢去洗澡。

终于迎来了生活的长夜,真正的长夜未明——可我却浑然无觉,似乎有一种天赋的钝感力。我每天精神抖擞挤8号线,上班下班,跟着人群像随潮水流动的鱼群一样涌进涌出;周末我也出门,去公园逛逛,去湖边走走。

糊里糊涂地谈了一场恋爱,从未想过对方出于何种原因或目的亲近自己,仿佛爱情本身已是悬疑。又或许,其实是出于很庸俗的理由,因为和这样的自己相处太过劳累,所以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但后来,连对方也无法忍受那些龌龊的细部,为己开脱,言之凿凿:“如果你是城市家庭的独生子女,就不会有这些问题”。这个逻辑真是强而有力,与此同时毫无意义——如果我没有出生,就不会有这些问题。生活的种种障碍横亘在眼前,恋爱最终成为了一场雄辩。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万事开头难。那个时候我刚去北京,没有学历和技能,也不太懂得社会上各种或明或暗的规则,工作做得很不顺利。糟糕的感情状况,又让我当时的处境雪上加霜。失眠、抑郁、暴食,接连找上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未绝望过,好像身体里就没有绝望因子。为了治疗抑郁,我去医院开了阿普唑仑和氟西汀。

药物确实有帮助,但这也让我觉得人的大脑是如此地容易被控制,服用抗抑郁药物和给草原大田鼠注射催产素差不多,很快,我就把药停了。本质上,药物只是给了人一个对抗痛苦的缓冲带,它并不能对抗痛苦本身,就像打仗的时候,它对于我们打败敌人没有任何帮助,只是给了我们一条暂时藏身的地道,能让我们在被炮火轰炸前,在阴凉僻静处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喘口气儿。

要把“痛苦”本身给搞掉,也是可笑的,人活着,便永远能感觉到一种不能摆脱的不适,像一颗与生俱来的无法被摘除的脑瘤,时时引发意识的阵痛。

只要不放弃工作,生活质量总是会越来越好的。我很快攒够押一付三的钱,可以搬到公司附近了。搬家那天,我第一次和我的地下室邻居说了话,他说他就在搬家公司工作,但看我东西少,确实也没必要请搬家公司。他问我要搬去哪,我说朝阳公园那边,他说那边多贵啊,“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花那么多钱住的。”

《二十不惑》剧照

“我们这样的人”,这句话多少有些刺耳,我心里思忖:哪样的人?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吗?

我搬到了一个挺老的小区,房子是红色砖墙,又栽满法国梧桐,灌木丛中时常能看到流浪猫闪烁的眼睛,别有风情。春天,玉兰花开得满树满枝,西府海棠落英缤纷,红梅和柳树交相辉映。只是房租预算并不算多,在那个地方,我最后是和七个人一起合租,共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

那间房不到十平米,捉襟见肘,但不到一个月,我就发现,合租生活比我想象中要更利落简洁:我和我的几个室友们因合租而聚在一起,看似一起生活,实际毫无瓜葛,除了做饭、上厕所、洗澡以及晨起洗漱要排队,其他的一切都让人感到省心。

合租生活还有一大好处,就是即便隔着一堵墙,我也明确知道自己旁边有人在,这使我安心。因为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害怕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刚开始,即便住在地下室,条件十分艰苦,但想到拥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我心里其实还是高兴的——我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念寄宿小学,从未拥有过自己独立的房间。不禁感叹,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孤独很好排遣,如李太白“举杯邀月,对影三人”,月亮和影子都能作为陪伴自己的朋友;但孤寂却全然不同了。在寂静冷清的环境里待得久了,人心里会发毛,会慌乱、不知所措。柳子厚在《小石潭记》中写的:“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就是这种感觉。

《欢乐颂》剧照

在北京的两年,其实说不上好与不好,但翻看旧照片,全是被柔化的真相。也谈不上虚假,只是拍得“失败”的部分都被删去了,过程中有过的僵硬和尴尬也都抹掉。譬如在地坛公园,天空碧蓝如洗,银杏叶是温暖的馨黄,过道上行人如织,我就站在这幅确凿无疑的秋日图景中,熟练地展露出笑脸——无论谁看,这都是生活明媚多姿的一角。

怎么说呢,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工作和生活的辛苦自不用多言。而北京这座城市又实在是太大太挤了,冒昧改用《午夜巴黎》中的台词:北京是一场流动盛宴——堵车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在这里,一次故地重游或许都要花上许多年,人与人相遇的缘分极其淡薄。这也让它具有了一种天然的淡漠气质。

北京这座城市,总带给我和大海相近的感受。谁不曾在一瞬间爱上大海呢?烟波浩淼,一望无际,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谁又不曾迷恋过城市,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喧嚣,独留一室静寂;或许,我们也都曾在某个瞬间发出过这样的感慨:“绵延的城市应有尽有,却唯独没有尽头。”生活在城市之中,人潮汹涌,却如海上。城市和大海一样,都有一种陌生带来的迷人。曾看到过一个精妙的譬喻:痴迷与恐惧,只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印象的翻转,不过是一次抛掷罢了。

图 | 视觉中国

“人为什么要这样活着啊?”这个问题一旦在心里出现,生活的所有不幸,就变得极度透明。那个钝感的、横冲直撞的本我,好像在一夕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敏感多思的自我。工作好不容易上手,收入也算不错,但我还是离开了北京。

随后的这些年,宛如自我放逐,我没再正儿八经地工作过。先是靠着过去两年的积蓄度日,后来没钱了,有时就进电子厂在流水线上做一两个月工,有时去水果店、蛋糕店打工。刚开始,我还瞒着家人,谎称自己有工作,但后来拿不出钱来帮衬家里,也只好实话实说。面对妈妈在电话里的怒不可遏,我其实自己也没有想明白:“即便你没有能力帮衬家里,但你年纪轻轻,怎么能不上班呢?你怎么能允许自己过越来越差的生活?吃得越来越差,住得越来越差,你是怎么回事啊?”

我是怎么回事呢?从心理补偿的角度来讲,或许,我走到今天,没有一步是偶然。

《妻子变成小学生》剧照

2010年,妈妈怀上妹妹,我的童年结束了。除了在学校上课、写作业,剩下的时间我不是在抱妹妹,就是在帮她洗尿布、洗围兜、洗衣服。过了两年,妈妈又生下一个弟弟,我的青春尚未开始,已经宣告终结。弟弟出生的那年暑假,我的每一天是这样度过的:早起去菜场买菜和早点,扫地拖地,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和自己的衣服——为什么不用洗衣机呢?因为衣服浅色深色要分开洗;爷爷奶奶的、爸爸妈妈的和我的要分开;这样分开洗,洗衣机一次洗的衣服太少了,就显得没有必要去使用。而弟弟妹妹还太小,家里人都觉得洗衣机太脏了,他们的衣服最好手洗。而且妈妈和我的内衣内裤也总得手洗的。那妈妈为什么不自己洗呢?因为妈妈白天要上班,晚上又要带着弟弟妹妹睡觉,实在太过劳累了。做完这些既定的家务,就要准备中午饭了,爸妈工作的地方离家近,会回家吃饭。吃完中饭,就要洗碗、清扫厨房。吃完饭,爸妈需要午睡,而弟弟总是哭闹,我需要抱着他出门,让哭声尽可能地离爸妈的卧室远一点。漫长的下午会好很多,毕竟爷爷奶奶会帮着一起带弟弟妹妹,我就闲下来,可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然后准备晚饭,洗碗,清扫厨房。帮弟弟妹妹洗澡。第二天,周而复始。

写下这些,不是为了抱怨什么,平心而论,我实在能体谅家人的无奈。在这个家里,除了年幼无知的弟弟妹妹,没有人不在为了维持家庭而自我牺牲。

《隐秘的角落》剧照

比如说,把爷爷奶奶接来广东,这一方面是他们主动提出想来城市里生活,一方面爸爸妈妈也觉得他们可以帮忙带孩子,这样妈妈不用放弃工作,爸爸的压力也会相对小一些。然而,家庭的代际关系是一个非常困难又十分无解的问题,它带来了许许多多的日常矛盾和摩擦。

我举一个很小的例子:妈妈买回来一个进口玻璃奶瓶,价格不菲,但奶瓶竟然不隔热,妈妈第一次弟弟冲奶粉,热水刚倒下去,就被烫得松开了手,奶瓶便摔碎在地。爷爷循声而来,看到地上的奶瓶碎片,念叨了一句:真可惜了。妈妈自然是又惊讶又生气:你不关心人有没有被烫到,你去心疼奶瓶?爷爷出生成长的那个年代,物质条件是我们现在难以想象的贫瘠,从他的生命经验出发,人被烫到了,过几天就好了,但奶瓶摔碎了,就没有了,得买新的——钱从哪儿来呢?“钱从哪里来”,是围困他大半生的问题。爷爷有一根手指是畸形的,因为关节痛而没有钱去医治,活生生被痛到畸形。在极大鼓励生育的年代,爷爷奶奶只生养了爸爸和姑姑两个孩子。穷得揭不开锅,这不是一句俗话,是他们经常要为之痛苦的现实。

我理解我的家人,但当我意识到,每一个人生阶段,每一年,每一天,我其实都是在经历着自己的一生——作为人,和作为女性的一生。从那以后,我就无法再做到像从前那般懂事乖顺了。叛逆期来得晚,也来得凶猛。

《过春天》剧照

从北京离开以后,我陆续去了深圳、杭州、成都、长沙。其他几个城市都算蜻蜓点水,没有待多长时间,在深圳我租了房子,整整一年,我常常宅在家里,先刷了七百多集的《火影忍者》,又看完了1-12季的《生活大爆炸》。透过一块薄薄的发光的电子屏幕,我仿佛弥补了全部的童年和青春时光,衣食无忧的、天真快乐的。

现在,我待在广州,住在一个拥挤吵闹的城中村里。房租相对低廉,一室一厅,加上水电费,一个月也不到一千五百块钱。路边摊的炒饭炒粉都香极了。交通也方便,离公交站和地铁站步行不过10分钟。一不留神,又快住满一年了。

很多时候,我都想一直这么过下去。可时间总在提醒我:生活不能这么过下去。生、老、病、死,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家人。去年,我外公过世了,我的外婆在二十多年前就突发脑血栓过世了。我担心妈妈承受不过来,便回家和她待了一段时间。我不得不接受一个既定的事实:衰老紧赶慢赶,已经追上了我的妈妈,我发现了她身体的变化,皮肤和头发的变化,甚至声音的变化。有一回,妈妈几乎是寒了心,她和我说:“你现在只顾着自己能吃上一口饭,我们要是得了什么病,死了,你都不会管我们。”我听了很伤心,却无法辩驳,有意愿而无能力,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排版:小映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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