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看古装剧时，经常能看到古人跪坐在地上。跪坐也叫正坐，是宋明以前中国人最普通的坐姿。

这让人不由得发问：腿麻不麻？真的能跪这么久？

腿，还有知觉吗？

关于为什么正坐，有个广为流传的谣言——“古人没有合裆裤，为了不走光只好正坐。后世的合裆裤，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学来的”。

先秦时期的胫衣

绘图：李骄

然而史料从未提到胡服骑射还包括引进裤子，此说纯属近代捏造。而众多出土文物都证明，中原地区一直就有合裆裤：

早至4000~5000年前的龙山文化，就出土了身穿合裆裤的玉雕人像；而最早的合裆裤实物，则来自河南的西周虢国墓地，其年代比赵武灵王早约500年。虢国为姬姓诸侯国，始封国君乃周文王的同母弟虢叔，说是毫无争议的诸夏正统。

开裆裤和合裆裤

其实就算不看文物，此说法也完全经不起推敲：合裆裤无非就是把两个裤腿缝一块儿，毫无技术难度，又哪里用得着引进；而且商周贵族在礼仪场合都穿长袍，无论有没有裤子无论什么坐姿，都不会走光，不可能因为这个理由就选择正坐。

此外还有一个更离谱的说法是，“古人没有制造凳子的工艺”。此说更是不值一驳——商周秦汉出土了大量案和几，工艺构造和后世的凳子基本一样，无非是用途不同罢了。

东汉陶卷耳案

关于正坐的众多假说中，最靠谱的要属“半地穴说”：即认为商周古人习惯住在半地穴式建筑中，为了防潮和保暖，地面上会铺设厚厚的软垫。如此一来，既舒适又方便的席地而坐就，就是先民很自然的选择了。

而所有席坐方式中，正坐无疑是最省力的——盘腿坐和两腿伸直的“箕坐”，都以屁股着地，短时间内确实更舒适，但时间一长就会伤腰。因为这两种坐姿下，腰部、骨盆没有支撑，为了维持身体平衡，就必须躯干前倾、腰部前屈，使得压力都集中在腰椎；相比之下，正坐时人上身是挺直的，压力都集中在小腿。这样虽然小腿容易麻，但也能很方便地换成蹲坐或单腿跪坐，时间再长也不会伤腰。

图中可以明显看到地上铺了软垫

图片来源：电视剧《琅琊榜》

半地穴建筑在考古中发现颇多，可以追溯至约6000年前的半坡遗址。夏朝以后逐渐减少，但直到殷墟中晚期和周原东部遗址，仍发现有大量半地穴建筑。除此之外古籍中也多有记载，如周人的史诗《大雅·緜》中，就追忆了十三世先祖古公亶父，曾经带领族人居住半地穴建筑：“古公亶父，陶复陶穴”。

其实类似的半地穴建筑直到近现代还存在——窑洞何尝不是一种半地穴呢？这也证明中国北方的气候确实很适合这类建筑。

陕西地坑窑洞四合院

实际上，正坐的历史要远比半地穴更悠久：美国南加州大学和杜克大学，在2021年研究了非洲坦桑尼亚的原始部落哈扎人。这个部落不耕不牧，仍然以最传统的狩猎采集为生。

研究结果令人意外：除去睡眠外，哈扎人每天有约10个小时保持非站立姿势，与工业社会相同。而且哈扎人每天从“坐姿”向站姿转换的频率，也与我们相同。然而，哈扎人的腰背却比我们健康，血液中的甘油三酯含量也更低。研究小组因此认为，造成这种差别的不是坐的时间，而是坐的姿势。

扎哈猎人

图片来源：theconversation.com

我们都知道久坐伤腰，但这可能专指坐椅子——哈扎人在休息时，有时直接坐地上，有时则蹲坐或跪坐——这两种姿势占到了他们休息时间的三分之一。研究小组发现，相比于坐椅子或是坐地上，蹲跪坐姿的肌肉活跃度要高5~10倍。正是这种略显辛苦的坐法，让哈扎人更健康。

哈扎人喜欢蹲坐，或者直接坐在地上

图片来源：cosmosmagazine.com

由此我想起多年前刚关注汉服运动时，有同袍曾半调侃半宣传地说：“汉唐无论上下全民正坐，武德充沛；宋明凳椅流行，只在重大场合保留正坐，武德渐衰；满清彻底废除正坐，万国来伐。由此观之，正坐可以强身健体，锻炼武德！”

如今看来，这居然不是玩笑——适当正坐和下蹲真的可以锻炼身体。

既然正坐是原始社会很普遍的坐姿，那它和半地穴建筑的因果性，或许就没那么强了。笔者为此又去找了跨文化比较研究，发现确实有这方面的粗略统计：

全世界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日常坐椅子，其他三分之二的人平常是席地盘腿坐、蹲坐、或正坐。然而这三分之一，恰恰是文化影响力最强的欧美。以至于我们总是下意识认为，坐椅子才是全球最通用的坐姿。其实仔细想想，从东南亚一直到中东，还有我国的藏区，席居确实仍然常见。

盘腿真的舒服

不过大部分中国人说到席居跪坐，首先想到的还是日本，并将其视为“保留了唐代古礼”。然而遣唐使并未把正坐带回日本——如果你留意过日本古装剧或古画，就会发现天皇和将军们的坐姿，通常是两只脚掌相抵的盘腿坐，日本人称之为“乐坐”。平民则是各种坐姿都有，唯独正坐很少见。

乐坐

图片来源：wiki

日本正坐的历史其实很晚，是江户年间才形成，相当于晚明和清朝了。而成为全民的规矩，则要晚至明治时代，距今也就一百多年。江户时代德川幕府崇尚儒教，将“朱子学”定为官学，参照儒家古经制定了诸多礼仪。加上正坐起身方便，利于战斗，很快在武士阶层中传播开来。又借着武士和幕府的影响力，最终在江户庶民中普及。

现在日本常见的坐姿

图片来源：matcha-tea.com

值得一提的是，网上还流传着“日本女生罗圈腿是因为正坐”的说法，也是不准确的——罗圈腿更多是天生的，在各国的发病率都接近一半。

跷二郎腿不好，特别不好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有软垫，跪坐时全身体重压在小腿上，古人真的不会腿麻吗？

答案是当然会，因此古人也发明出了跪坐神器——“支踵（zhǒng）”！

西汉独角坐具造型

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全国各地汉代墓葬中，大量出土了一种形制相同、大小相近的丅形木器。因不明其用途，曾有“小几”“木兀”“不知名器”“丅形器”“楎椸”等多种异称。近些年随着研究深入，学者们根据汉墓出土遣册，最终推测其本名大概为“支蹱”。   

“踵”即脚后跟，其命名指出了该木器的使用方式——可以隐藏在大腿和臀部之下，支柱夹在两条小腿之间，大腿到臀部放在微凹的面板上，跪坐时将脚后跟架空。这样外观不改变正坐的姿势，但却可以大大减轻膝盖和脚后跟的压力。

有了支蹱，真的挺省劲儿

但非常奇怪的是，两汉以后，再没有这种器具的出土记录。而古人却一直跪坐到唐末五代才改坐凳子。这种器具从魏晋至今失传已近两千年，直到近年才因汉服运动开始复活——但主要使用人群，其实是冥想禅修爱好者，还有很多学生党买来在宿舍使用，以配合床上小桌。也算是古人的智慧，以奇妙的方式复活了。

现代商家复原的汉代支踵，在冥想爱好者和使用床上桌的学生党当中很受欢迎，也算是古物新生了。供图：南海墨

撰文 |  南海墨

部分图片 | 图虫创意

微信编辑 | 说拜拜的阿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