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夸了《三体》电视剧第5集（《《三体》的浪漫，不止“整个宇宙将为你闪烁”》），晚上看了第6集，又是很多精彩原创剧情的一集，而且不少笑料。

在第5集承上启下后，第6集开始逐步揭开地球三体组织ETO的神秘面纱。让人惊喜的是电视剧很巧妙地拍出了原来被许多人认为不能过审的内容，恰到好处地放出了小说中叶哲泰的名言：在中国，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砰然坠地，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

中国已经不是叶哲泰那时的中国，但大刘借叶哲泰之口发出的感慨还是值得所有人深省。这一集里出现了叶哲泰之死中至关重要的角色，他嗅觉灵敏、机智超群的妻子绍琳，以及狂热的小女儿叶文雪，不过好像预告说第7集就会出现《三体》里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那个最恶心小人物、记者白沐霖，所以我准备把绍琳、叶文雪放在下一篇和白沐霖一起谈。

今天就闲谈，到目前为止《三体》电视剧拍得很不错，更让我想起两年前的意难平，美国电视剧《基地》。

我在文学上也算下过一点苦功，但读的科幻小说有限。在我读过的科幻作品里，我最喜欢的两部长篇一个是大刘的《三体》，一个是阿西莫夫的《基地》。可能因为我是读法哲学出身的，功夫又主要花在英国哲学上，所以我特别喜欢《基地》和《三体》这种文本朴素、推理工整、格局开阔、思想内核涉及追问文明终极问题的作品。

在我眼里，《三体》讲述的是文明毁灭的过程，《基地》讲述的是文明演进或者说建立发展的过程。一正一反，正好遥相呼应。

2021年苹果曾经把《基地》搬上大荧幕，主创是诺兰兄弟里的弟弟乔纳森•诺兰。《基地》+苹果+诺兰，本来是非常让人期待的组合，但我硬是没有看完。魔改实在太多，根本认不出来阿西莫夫原著的影子，而更为致命的是相比原著，波澜壮阔的宇宙文明史诗，被改成了格局促狭的个体挣扎与宫廷内斗。

在电视剧《基地》里，你看不到那位缔造文明的心理史学家哈里·谢顿如何运用繁复的公式和计算预测未来，你也看不到一号基地如何在蛮荒地带生存下来，了解不到塞佛·哈定为什么要把科学包装成宗教，控制一号基地周边的王国，当然也见识不到侯伯·马洛如何决定放弃宗教、改用商业力量度过第三次谢顿危机。

阿西莫夫把人类发展的历史投射到《基地》的故事里，所以伴随着哈定的宗教和马洛的贸易，基地文明一步步壮大的历史才如此激荡人心，两人力排众议或者使用非常手段主导基地前进方向的过程才如此激荡人心。

可是这些，在电视剧《基地》里统统看不见，所有原创魔改情节无一不在稀释文明发展的主题，转而去纠缠更迎合美国当下社会氛围的个人主义议题。这，可谓是美国版的“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

我上面说《基地》追问了文明的发展，《三体》描述了文明的毁灭，可能不太好理解，两部作品又是长篇，读起来要花时间。这里给感兴趣的朋友推荐一部短篇小说，阿根廷国宝级小说家科塔萨尔的《南方高速公路》。

传统文学虽然不像科幻小说那样可以方便的靠设定描写文明的建立和崩溃，但并不是不能探讨，《南方高速公路》妙在它只靠“堵车”这一个简单的故事，就重述了人类文明组织和消解的过程。

在这部小说中，人们开着小汽车，被堵在通往巴黎的三车道公路上。因为车开不动，物资有限，很快九宫格式的相邻9辆车就各自形成了一个个“小社会”。小社会内部彼此沟通、分工、建立起各种各样的关系，各个小社会之间也开始了以物易物、合作配合，各个小社会组成的大社会甚至还跟外面的世界——周边村庄取得了联系，希望开展商业关系。食物与取暖，成了首要要解决的问题。博爱与自私，在人心里萌发。爱情与死亡，在拥堵的公路上发生。

真正厉害的文学，力量就体现于此，一个简单的堵车故事，甚至主要人物都没有姓名，以“工程师”、“老人”、“小伙子”、“姑娘”代称，一块石头的花纹就能讲完地球的变迁，科塔萨尔，也靠一则单调到能用“堵车”两个字概括的寓言，就重述完了人类文明结社的历史。

很长一段时间，我把《南方高速公路》的开头当作《基地》的简介，而把结尾当作《三体》的简介。尤其这个结尾，各位可以自己感受那种平淡场景背后辽阔的韵味：

在我看来，《南方高速公路》的成功，《基地》和《三体》小说的成功，《三体》电视剧到目前为止的成功，都成功在它们成功复刻出了那份来自人类社会本身的辽阔感。而那些自以为是的失败改编，无一例外不是丢失了这份辽阔感。

突然想起一篇更短的科幻小说，今天就用它结尾。这篇故事还是当年上大学时一个朋友口述给我听的，题目和作者我至今未知——

有些东西就像那个洞，有些东西就像那个球。我以为用这个故事来概括我们今天文章的主旨，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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