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视频 | 吕萌

剪辑 | 沙子涵

编辑 | 毛翊君

王云的直播镜头里，问题不断跳进来，“‘小公主’在哪里？‘小公主’什么时候会来？”

这个一身JK制服的女孩挤在人群里，拿着手机支架，不停讲述这条街的实况。屏幕上一会儿闪过一个穿着时尚的中年人。这是她做直播的第八天，来了安福路三次，就想跟“小公主”见上一面。

●2023年3月26日，王云在安福路直播。

王云2019年第一次在网上看到“小公主”的视频，有点难以理解，“这样子也能红，太奇怪了吧？”这几年，她想法不同了。

她是上海人，那年年末刚开火锅店，就遇到疫情，维持了4个月彻底关门。为了做一系列结算，她卖掉了50万的车。签出售合同时，感觉一起被卖掉的还有她曾经在外人眼里的“成功人士”标签。

换上一辆5万块的小车后，王云感到久违的轻松。她忽然明白了大家关注“小公主”的心态，“简单而真实，把内心的包袱都扔掉了，只为自己的快乐而活。”虽然不了解“小公主”，但她被自己想象中的自由吸引。

●周末，来安福路上打卡拍照的人们。

●王云在镜头前讲述安福路现状。

以前王云很在意别人眼光，出门要名牌包、化妆品齐全，开豪车出门，“加一起6、7十万。”火锅店倒闭后，她换了种生活，在慢慢靠近自己理解的“小公主”状态，“摆脱外界压力，无论年龄增长、容貌变化、财富流走，都能接受每一个状态下的自己。”

为了有稳定的开支，她考去镇政府做文员，每天朝九晚五写报告，发现自己还是“散养而不是圈养的人”。看到疫情中很多朋友做直播带货，赚了不少钱，考虑了一个月，她辞职来找流量。

很多户外主播都会到安福路找“小公主”，如果镜头捕捉到她，直播间的人数会增加三倍多。也有商家看到商机，在街头办快闪营销。王云也想来碰碰运气。

●一些游客在安福路街头打卡留念。

●路人拿起相机和手机，拍那些穿搭奇特的人。

●带着面具的路人。

这条街原先也小资，但没有“小公主”火了之后这么热闹。王云算是来得很晚了，这个月才穿梭进人堆里，每天直播八小时。她总在设想跟“小公主”相遇的场景，“万一真的碰见，我该怎么办？要怎么跟她打招呼？要怎样显得自己有礼貌，又不冒犯到她？”

她知道人们注意力很快会被下一个网红转移，但现在的安福路还是上海“流量中心”，她就要每周末来等“小公主”出现。

●街头的营销活动。

●舞者光脚站在路边。

●很多人在拍路边休息的靓丽游客。

3月28号，一个王云没有来的周二下午，“小公主”出现在了安福路旁的华山路上。2点多，她戴着银色王冠，拿了个白色挎包，一身粉色洛丽塔裙走出小区。周围的路人一下拿起手机对准她，有的跑过去打招呼。

●“小公主”出门喝下午茶。

“小公主”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向前走。在她旁边，同行的摄影师李志立拿着相机贴身记录。他们要去3公里外的一家快餐店，吃饭聊聊天。“现在的安福路很吵。”“小公主”有些抱怨。

自从2021年10月拍摄“小公主”后， 李志立和她保持联系至今。他是第一个把“小公主”拍火的人，也少见地一直掌握着她的出行和作息。现在，“小公主”喊他老李。

●路人用手机拍摄路过的“小公主”。

老李只有25岁，第一次在安福路碰见“小公主”时，怕她对自己有看法，没敢一直跟着拍。“小公主”一开始也没理他，遇到多了，忽然开口：“你拍我干嘛？”李志立说：“你的裙子很漂亮，我想帮你记录快乐。”

去年1月，李志立把拍到的照片放上小红书，很快获得意外的关注，安福路因此成了流量密码。因为真实信息太少，外界也发挥了各种想象，猜测“小公主”的身世。故事的版本汇集在网上：从国内知名大学的服装设计专业毕业，在上海有10套房，因为生病把长发剪成了寸头……

有人看不惯，也有人在扒“小公主”的穿搭，研究她精致的配饰，或者像王云一样，重新审视了她的生活态度，开始欣赏她。因为一直像个“谜”，屏幕两侧的好奇被反复调动。

●“小公主”在快餐店里补妆。

●“小公主”穿戴的首饰闪闪发光。

在一次简短的采访中，“小公主”做了些澄清，只说到自己开过一家服装店，五年前喜欢上洛丽塔裙子，跟自己脸型一搭，感觉很年轻，就一直保持这个风格。她现在攒了100多套，买回来还自己改成更合适的尺寸。有时候，她会特意把新裙子穿去给老李看。

出门前一天，她就要选好穿搭和配色，这能花掉一个小时。其实，她也就绕着家半径两三公里的范围走动，一个人去咖啡馆喝下午茶，逛逛香港名店街。虽然她55岁，李志立感觉“依旧是小姑娘的心态”。

最初拍摄前，李志立都会先夸夸她的穿搭，再征求同意，“小公主”常是不理会。后来熟悉一点，她开始露出笑容，或者向老李招招手。去年七月，“小公主”主动问了老李的联系方式，让他很是惊讶。

在那之后，李志立有时间就会来看望她一下。在李志立的了解里，“小公主”有时很孤独，哥哥姐姐在国外，只会打些零花钱，很少和别人分享感受。而李志立从小失聪，7、8岁才学会说话，一直有自卑感，性格内向封闭，接触摄影后慢慢接纳外面的世界。

他们成为朋友后，李志立想打破“小公主”的现状，多找她出来活动。后来，李志立出差时，还会接到“小公主”的电话，问他“老李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小公主”等待上菜。

有次元宵节，李志立刚出差回来，约她去玩。“小公主”送了一份汤圆，说“老李元宵节快乐，看你那么辛苦，给你做的”。平时“小公主”很少做饭，这让李志立觉得是个特殊的礼物，很感动。作为回礼，他送了她爱吃的提拉米苏。

李志立感受到自己因“小公主”而沾光——有时客户会认出他是拍火“小公主”的人，也有机构来找他，要他和“小公主”互动，每月8000块，签五年。李志立觉得，认识“小公主”是件幸运的事，拒绝了这些商业化。

“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也是彼此的支持者。”认识的两年来，他们会交流一些开心事，李志立说说出差有意思的事，“小公主”提醒他在马路上拍照要小心，也表达不太愿意接受“安福路小公主”的称呼，这样叫她不太尊重。

后来李志立改口叫她“阿姐”，“小公主”也听着别扭，让他直接叫名字或者“阿妹”。“她心态年轻，我就把她当妹妹看，她把我当哥哥。”李志立现在每月会来安福路6、7次，有时就是和“小公主”聚聚，很少再发跟她有关的视频。

●在街头抓拍的李志立。

●路过安福路时，“小公主”总被游客和摄影师叫停拍摄。

除了李志立，另一位摄影师“城市独行者”也是现在陪“小公主”最多的人。他和李志立在拍“小公主”时认识，一年多来一直在账号上发“小公主”的穿搭和日常，自称“安福路小公主”摄影助理。

他主业做器械贸易，每周来拍个4、5次，一发“小公主”的视频，浏览量少则几十万，多则上百万。他会陪“小公主”逛街、选衣服、吃饭，在疫情期间还送过些物资，这样取得了信任。跟李志立不同，他尝试让“小公主”配合他的商单接拍摄，但“说了两三次，她不愿意露面”。

●准备去逛商场的“小公主”。

“小公主”火了之后，有很多不同的声音，有人嘲笑摄影师的照片丑，也有人说“小公主”难看，网友形容安福路现在像上海的另一个“宛平南路600号”（上海精神病学科医院）。

“我的生活没有太多改变，也不在乎自己红不红。”“小公主”用的是老式手机，很少上网看这些。但现在走进安福路，她还是无奈，“本来好好在逛街，粉丝很激动，拍张照也就算了，突然过来拉你的手要合照，很疼的。有时候想搬离安福路。”

在安福路和武康路的交汇处，是平日里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很多人就等在这里。比如在路边做俯卧撑的邓友红。他身高180，一身白色衣服，戴着蝙蝠侠的头套，对着手机说“今天要是见到小公主，第一时间肯定要和她合影。”

●邓友红脱下外衣进行热身。

他已经59岁，去年6月刷抖音发现了“安福路小公主”。一开始反感这打扮，后来渐渐欣赏起她的勇气和不畏世俗的生活态度。“我想见她真人想了很久了。”这是他第一次来安福路，早上9点从家出发乘地铁，要体验一下网红打卡的感觉。

他早年从江苏南通到上海，做了13年司机，开过土方车、出租车。2010年，父母在一周内相继去世，妻子也要离婚，他患上抑郁症，常有轻生的想法。后来靠着健身锻炼，他慢慢走出来，还去画室里当人体模特，弥补喜欢但没能去做绘画的遗憾。

●在武康路街头健身的邓友红。

●在街边拍摄留念的游客。

邓友红跳过一次广场舞，觉得就不喜欢，因为服装没有个性。去年秋天，他穿着马面裙出现在小区里，露出健硕的肌肉，大爷大妈们围住了他。“特别欣赏我的肌肉。”他这么想，看上去有一些自得。“我想红，没开玩笑。用这种方式给大家展现60岁最好的样子。”

●邓友红和一位穿着时尚的游客合影。

●在街边等待小公主的邓友红。

不过，这天邓友红也没等到“小公主”。傍晚六点，她出现在安福路的另一角，街上人赶紧拿出手机，有的还想靠近，被她微笑拒绝了，“拍一张可以，合影不行。”短暂停留后，“小公主”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人群。

●傍晚，小公主穿过安福路，走向小区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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