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阿联
编辑 | 婷宝 WEIFAN
来源 | 三联生活实验室（ID：LIFELAB2020)
收到offer的那一刻，中年失业的白领们才发现——再次接纳他们的，是自己年轻时常常去购买便宜家具的，那个今年刚满80周岁的宜家。
眼下，求职市场不景气，积压3年的毕业生找不到工作，一批35+的中年失业者求职更是难上加难。
他们原本是在四处碰壁后，带有赌气成分地投了宜家的销售岗，“一天要站8小时的那种”。
结果在入职之后才猛然醒悟 —— 宜家虽然是个平价家具大卖场，但毕竟也是家正经的外企：
这里没有年龄限制，也从没有人询问你是否婚育。下到刚毕业的学生，上到50+的初老人士，只要能把活儿干好，都有可能丝滑入职。
只想打短工？宜家欢迎。想干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更重要的是，卖货就卖货，没有KPI；没人卷自己，到点就下班。工作与生活的平衡不再是职场传说。
据进去打过短工的人说，自己兼职的销售岗，时薪只有23元。“即便是宜家的正职员工，同样的一线基础岗干个五年十年，月薪也就‘稳定’地在一万出头。”在这里工作，就跟在宜家买家具一样：不会是太过出色的消费选择，但门槛极低，且众生平等。
背着房贷、有娃要养的中年人，明知在宜家打零工绝不是人生的答案。但在失业数月的人生下半场，他们选择先在这里落落脚，回归一下社会。最初，这群中年人，也没想着去宜家打工。但找了一轮工作发现，只有宜家能爽快地给他们一个offer。今年39岁的胡尕峰，在2021年时，辞去了某互联网公司年薪百万的管理层职位。他拥有10年的互联网运营经验，在大厂拼过，做过阿里P7；也曾自己创业，拿到过携程的融资。当他去宜家求职的时候，面试官看着他的简历都有点惊讶：“你这也算个成功人士啊。”但看上去光鲜的履历，背后是无休止的内耗。他厌倦了每天和枯燥的数据打交道，连轴转地开会，和冗长的业务流程。再加上和当时另外两位合伙人意见不合，他索性辞了职，在家做全职爸爸。全职爸爸的快乐是有期限的。在家待久了，胡尕峰越来越无法面对自己中年失业的现实。有时候被别人问起做什么工作，他也只能搪塞一句“在家办公”。胡尕峰尝试过在招聘平台上投递简历，但是反馈寥寥无几。“以前总会被猎头‘骚扰’。如今失业一年，接到的猎头电话不到20个，真正进入面试流程的也只有两个。”为了逃离从前的生活，换一个“能跟人面对面交流”的工作，他也想过换赛道，投了一些销售岗，基本都没有回音。对于新的行业来说，他毫无经验，年龄偏大，过去的履历相当于一夜清零。同样只收到宜家offer的，还有42岁的Sammy。从事广告行业的她，做过品牌经理、新媒体主管。后来自己创业做工作室，月收入最高时有四五万。“资历越深，就越想着自己干。那时候总觉得自己永远年轻，大环境永远这么蓬勃向上。后来还咬咬牙在上海买了房，每月1万多的贷款，如今快要拖累死我了。”
近几年，因为遭遇家庭变故需要经常离开上海，Sammy因此损失了很多甲方，能接到的活儿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了。于是，她今年开始四处求职。
投了几十份，几乎没有回音。“管理岗要么内部消化，要么有猎头主动来邀，很少招空降的。基础岗会把我们这个年龄的机筛出去，出来创业相当于简历空了六七年，HR看都不会看。”环顾四周，她周围的同龄人，不是已经做稳公司高层，就是回家当了全职主妇，“职场几乎不给中年人提供缓冲带。”投到后来，她开始“报复性”地把家周围2公里的岗位都投了个遍，从星巴克到电影院，“最后只有宜家给了我offer。”同样是40多岁的安安，在求职的一年多里，投出去了1000多份简历。“回复我的只有30个，最后4家给了offer，也都是3、5千的低薪。”
2019年，安安在上海某地产公司做条线经理，年薪30多万。后来为了孩子的教育，她选择回归家庭做全职妈妈。“今年延迟退休的风声出来之后，怕自己交不够社保，养老金受影响，就决定出来找找工作。”但年龄和婚育是个大槛。“曾经有个HR跟我说：‘即使我们很认可你的技术，但你有家庭有孩子，还有老人要养，我觉得你还是在家里照顾他们比较好。’”直到来宜家面试兼职销售岗，安安才终于难得地体验到了一次“开心、放松且不设防的面试”。“外企到底是企业文化不一样。面试官没有问年龄，也不在乎我是否婚育，其他工作不管全职兼职，都要问这些。”在宜家，年龄确实不是个问题。入职之后，胡尕峰和同事吃饭交流起年纪，“他们说‘哎哟你80后啊，还很年轻，我都50多了。你看那个头发花白的同事，工号只有2位数，快退休啦，也一直在卖场干活。’”跟Sammy搭档的就是位快50岁的大姐，“有的大姐一三五在超市打工，二四六来宜家，干得可开心了。”对于在职场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胡尕峰与Sammy来说，宜家的职场，相比之下显得十分“理想”。这里没有KPI，甚至很多人没什么升职的野心。“因为每年大家都一样涨薪，连兼职也会涨薪。”没了竞争，大家也很佛系，同事之间互帮互助是常态。“只要你开口问，老员工一定会来帮助你。这里也不怕你出错，出错了也不会扣工资。只要你认真按员工手册执行了，有问题领导会帮你一起解决。”你享有的职工福利，就贴在员工区的过道上。“会提醒你要怎么使用自己的年假和病假。”无论是设计师还是一线员工，体力活是每个人的基本工作。“设计师也要搬梯子上上下下。我以前的同事上班必须精致，现在的同事撸起袖子干活儿的样子特别利落，劳动者的气质不要太迷人！”更重要的是，这些中年人还久违地获得了一种被需要、被及时反馈的成就感。有一回，一对老夫妇跟Sammy聊得特别开心，在她这里一下子定下了全屋的8副窗帘。“虽然卖多卖少时薪都一样，但是太开心了。你温柔一点，客人还会不停地夸你。”平时做的广告成品出街了，片子在业界得到了好评，Sam也会收获一些成就感。“但是跟客户24小时concall虐你时的痛苦比起来，这些成就感微乎其微。甲方太难伺候了，你跪下来求他，他都嫌你跪的姿势不标准。”“那位同事本来在宜家，后来去国企上班了。疫情期间这边缺人手，老同事需要帮助，他就来了，顺便也赚点零花钱。”然而，氛围再好，对大部分中年人来说，这里终究只是一个中途补给站。对Sammy来说，她把在宜家工作，当成去一趟“中年人的健身房”。“现在我一周3天在家继续做广告工作室，另外3天来宜家进行体力劳动，也算是劳逸结合了。”▲ 每天站几个小时站不动了，得穿双静脉曲张袜来助攻。图 / 受访者提供
在入职两个月后，胡尕峰还是选择了离开。但是在宜家的这段日子里，他完成了人到中年的一轮价值矫正。离开创造财富神话的互联网大厂，他发现，“工作10年，月入1万”“30+依然在业务线”“40岁换工作”，其实都是人生下半场的常态。“像我在宜家的师傅，也是80后，工资还不到我之前的三分之一，但是干得也很开心。”他一直知道，过去的高薪，很大程度是踩上风口的幸运。经过了380多天找工作的日子，安安终于找到了一份专业相对对口、工作也相对清闲的文员工作。“薪资是我18年前、20多岁时的水平。”但这份工作可以准时下班，也不用24小时随时待命。“情绪稳定，才是我们40多岁的人最在乎的。”从宜家离开之后，胡尕峰打算做一个亲子类的创业项目。不奔着百万年薪，只求收入稳定，还能有时间陪娃。人到中年，他想看看，不和公司、大厂绑定在一起，只靠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到底能不能活下去。“实在不行就回去上班呗，”他说。“只是宜家让我觉得，自己还年轻，我还想再试一把。”文章经授权转载自三联生活实验室（ID：LIFELAB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