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
2023-03-30 14:15:14
来源：新周刊收集 编辑：文柯松
在美国影评人罗杰·伊伯特专门吐槽好莱坞惯用手段的毒舌小辞典《我知道你们又来这一套！》里有这么一则词条，叫“根据真人真事改编”(based on the true story)。 “根据真人真事改编”被解读成电影行业的一句“黑话”，它真正的含义是：压抑、病态、悲观，拥有若干极其惊人的场景以至于没有一个正常的制片人敢不加解释地放进一部电影里——除非借口它们的确发生过。 所以，当“媒体题材”“真人改编”两个标签出现在大众面前时，《不止不休》在国产电影中看起来是那么地诱人。 在纸媒的黄金时代，高中文凭的东北小镇青年韩东(白客饰)怀揣新闻理想，离开家乡北漂。一次偶然的机会，韩东得到《京城时报》知名记者黄江(张颂文饰)的赏识，并在黄江的帮助下进入报社实习，开始调查乙肝患者体检请人代检的现象。 《不止不休》剧照
在2003年刚刚结束“非典”的北京，“乙肝”还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一亿人之多的乙肝携带者成为最常见也最容易被歧视的群体。 基于此，影片在拍摄手法上就肃穆不少，视听语言、年代感都做得很到位。 先是画幅选择了遮幅形式——左右更紧、更压缩的画框呈现，更有纪录片的质感。 片中还出现了模仿电视采访的画面，两种媒介交替，增强了电影的写实性。 无论是手持摄影、浅焦、调色模仿出胶片摄影的颗粒感，还是编辑室里的快节奏剪辑以及不断响起的弦乐，都把一个追逐真相的抽象故事具象化，千禧年初的中国被呈现得十分真实。 有原型故事做支撑，拍摄上又师承监制贾樟柯一贯的纪实风格，《不止不休》对人物的刻画也始终忠于细节和现实。 为了调查矿难，他潜入事发矿区前，细致到把衣服做旧、弄脏；来到遇难者家属聚集的宾馆寻找信源时，立刻挤出眼泪融入人群；从矿区赶回北京的路上，他们争分夺秒地写稿，黄江把烟从嘴上取下来时，滤嘴已经吸收了唾液，黏在了他的嘴皮上。 白客扮演的韩东，是一个正直倔强的年轻人，比起黄江的老练，他更像个“体验派”，报名成为“血牛”、“毛遂自荐”混入乙肝代检的队伍……无时无刻不在践行着“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尽情燃烧”的信条，“燃烧”自己，赢得真相。 从故事、人物的对照到整体的立意，《不止不休》的现实意义达到了巅峰。 它没有刻意煽情，个人英雄主义部分也着墨不多，所以它真实、平铺直叙到不夺人眼球。 这也导致了影片表达方式温和、节奏过于平缓、共情力度较弱的瑕疵。 但越过瑕疵本身，镜头显然已经投射到更深远的社会问题中去了。 乙肝携带者之所以能够成功反歧视，是因为他们的群体数量足够大。 但现实中，乙肝、性别、年龄……总有一款歧视标签能落在我们头上，定义着一个个具象的人。 如何在大众舆论裹挟下保持独立思考、勇敢发声，这个问题的讨论仍然不止不休。 纵观优秀的现实主义题材作品，都是在做“否定再否定”的功课。毕竟，在“现实主义”的立场下，“批判”总是比“弘扬”更符合艺术家和观众们的心意。 改革开放之初，时代之变让电影打破了话题路径的禁锢，那时的电影人在创作时，喜欢将电影作品与中国的历史文化及社会现实紧密结合，以期引发观众共鸣。谢晋导演的《牧马人》《芙蓉镇》，在内容上就有对现实的深刻观照。 第五代导演陈凯歌、张艺谋等人崭露头角后，也都在现实主义题材上进行了反思和探索，《霸王别姬》《秋菊打官司》就是其中最为耀眼的作品。 对于现实题材的把握，《不止不休》的监制、第六代导演贾樟柯也是这一领域的大拿。他的绝大多数作品都在现实题材的基础上，打磨、深入、成像，给人以惊喜和思考。 然而，这类描写平凡与苦难的现实主义影片，虽然人物刻画和场景展示都体现了创作者的艺术深度，但恰恰由于这点和观众产生距离感导致市场接受度有限，大部分时间只得以文艺片的面貌在众多电影节上寻觅一圈，在小圈层内传播。 即便是获得柏林电影节最高奖项金熊奖的影片《白日焰火》，在院线中也没有迎来票房大爆的盛况。 况且，2003年中国电影全面市场化之后，电影产业发展受市场直接影响，开始一味追求视觉特效等重工业发展。欧美大片、玄幻题材占据银幕主体，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式微。 据统计，2008年到2017年中，有三年（2008年、2009年和2012年）现实题材电影未能跻身年度票房前25。虽然在2013年，由于《中国合伙人》等影片的出色表现，现实题材出现了2008年之后的第一次高点，但是其后几年的表现并不稳定，可以说是在电影市场中零星冒头，单打独斗，上映缺乏规律。 这是一部现实主义商业片，在院线公映，收获了31亿票房，后劲无穷，几乎每个观众走出影院都在讨论剧情所涉及的“医药问题”。 自《我不是药神》开始，国产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在市场上有了声量。 在华语电影的商业大潮中，创作者开始敏锐捕捉社会热点，将镜头对准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在内容上，既有对现实的观照，同时又注重观众的观影感受，现实主义影片在商业性与叙事性上呈现出了一种新的平衡。 《无名之辈》故事围绕一把丢失的老枪展开，于荒诞不羁、黑色幽默的叙事风格中展现出平凡人的众生相，上映后票房低开高走，一个月不到累计票房超过7亿；曹保平导演的《狗十三》，聚焦中国式“爱的教育”，少女“一直在放弃、一直在退让”的隐忍和妥协，将成长的代价血淋淋地剖析在观众眼前，在豆瓣上斩获8.4的高分…… 除了在院线火力全开，2018年后，现实题材电影获奖和提名呈阶段性上升趋势。就单个奖项来看，比如金鸡奖，现实题材电影提名/获奖次数随着时间增长，在2010-2017年的8年间，共提名/获奖4次，而2018-2021年的4年间就有11次。 其实，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全面爆发、来势汹汹，并非一蹴而就的孤立事件。 首先，现实主义题材影片在世界各地都是热门话题。此前好莱坞电影《至暗时刻》《聚焦》，印度电影《摔跤吧！爸爸》《厕所英雄》以及韩国电影《熔炉》《素媛》等，都曾引发过大规模讨论，一些电影在内地公映时更是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彼时，华语电影在资本的裹挟之下，一时间充斥着不少缺乏内涵、空虚苍白和急功近利之作，这些影片大多缺乏对生活的体验和真情实感，对流量明星、大IP、名导演的盲目追逐，也最终造成影片频频“扑街”。 经过多部质量参差不齐的影片“洗礼”后，观众择片时逐渐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克制。 面对这种情形，业界内外都在急切呼唤国产电影回归理性、关注现实，能够承载共鸣、发泄情绪、引发思考的高口碑影片成为了创作的首选。 而逐渐成长的新一代观众群体，感知能力与审美水平普遍提升，他们不再只关注自身，还渴望了解其他人的生活状态和价值观念。观众群体对“参与度”的追求，反作用于电影创作，使其向现实题材靠拢。 政策扶持与市场需求双管齐下，电影市场逐渐步入良性循环，间接激励着内地市场现实主义题材电影的回暖，让中国电影市场获得了新的可能性。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并不是简单地还原现实，而是要找到每个故事与观众的连接点。 要做出《我不是药神》那样的大众爆款，就要找到时代潜意识的最大公约数。 因为影片与观众的共鸣感，不仅限于与现实的勾连，它还与时代的情绪充分共振。 正如《不止不休》所言，“这世上的事，有哪件是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呢？” 这是最好的那一类现实主义，永远以悲悯的镜头舔舐和关怀着错彩镂金背后阴影里的绝望和苦，将野心降落，去肯定“如何最低限度地成为一个人”，看向那些“渺小们”的付出、收获、甚至是代价。 《不止不休》的英文译名是“The best is yet to come”，是否意味着，在这股现实主义回潮之下，华语电影最好的时刻，就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