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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读者收集编辑：海棠压枝
2018年的秋天，我资助了8年的大山里的女孩告诉我，她即将嫁给富豪做家庭主妇，在家相夫教子，并且要把所有的钱还给我。后来我从他人口中得知，这个女孩后来资助了很多孩子，帮助他们走出大山，摆脱贫困。2010年，家里决定送我去大山支教。因为父母离婚，我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整天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啃老啃了一年。父亲看我这个样子，头发白了一半，一天一包烟，叹气几十次。他实在没有办法，就替我报名去贵州支教，希望能改变我的生活态度。被逼无奈，我坐着40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来到贵州，搭车穿过满是坑洼的泥泞小路，一路颠簸地到达大山深处。从汽车上下来，扑鼻而来的是泥土和青草的芳香，但因为晕车，我撑着一棵树吐得昏天暗地。一边吐一边在心里埋怨父亲，为什么送我来这样的鬼地方。这时候，一只手帕递到我面前。我搭眼一瞧，是个女孩，头发乱似鸡窝，衣服至少有十余处补丁，脚上穿着不是她这个年纪尺码的鞋子，脸蛋却是出奇的标致。女孩怯生生的，眼神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但是递过来的手帕并没有拿回去。手帕脏兮兮的，为了不拂她的好意，我硬生生用它擦了擦嘴。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她没有大名，只有一个贱名叫“春娃”——她是在春天生的。我们从城市带来了很多糖果和小零食，其他孩子看到之后都急吼吼地围上来，争着抢着要，春娃从不。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羡慕地看着。举止收敛，极有眼色。我想起她曾给我递手帕，便拿了一包大白兔奶糖递到她面前，试探着问：“这糖很好吃的，你尝尝？”她没有立刻拿走，只是眼睛带光地看了看奶糖，然后又略带迟疑地看了我两眼，似乎是在看我的脸色。过了很久，她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奶糖。接下来春娃却把奶糖放进了书包里，我惊讶地问她：“你不吃吗？”她骄傲地说：“我带回家给弟弟吃。”我一瞬间大为震撼，这么小的女孩竟然如此懂事。后来我才明白，这份懂事的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春娃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孩子，却穿着最寒酸的衣服，用着最破烂的文具。在和其他老师聊到春娃的时候，他们都为这个孩子感到惋惜。春娃家里有5个兄弟姐妹，她是老大。春娃每天起得最早，要给弟弟妹妹烧早饭扎辫子，好吃的都先紧着他们。自己往往只有一瓶凉白开和一个白馒头，徒步两小时走到学校。春娃家里穷，收入来源就只是家里那几亩地，又因为孩子太多，经济更加拮据。春娃妈妈看她是个女孩，年龄又最大，什么脏活累活都派给春娃。也从不买新东西给她，都是捡人家旧的给春娃用。春娃性子隐忍，又好说话。久而久之，她变成家里干活最多，得到却最少的。在她身上，我直观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里没有澡堂也没有厕所，甚至没有一日三餐的习惯。因为湿气太重，大多数时候吃的都是又辣又咸的辣椒泡饭。我吃不惯辣，每顿都吃得很少，吃两口就放下了。有一天中午，因为饭菜太辣、我吃得又少，肚子里烧得慌，我捂着肚子躺在宿舍的床上呻吟，饿得受不住时只能喝点开水。正当我难受得眼睛都睁不开时，我听到了脚步声。眯着眼睛一看，是那双尺码偏大的鞋子。春娃什么都没有说，立马脱了鞋子爬上我的床，把我扶起来，然后塞给我一个苹果。随后又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了瓜子和核桃。我问她这些是哪里来的，她说是在路上摘的。其实我知道，就算是这些我们平常不屑于吃的东西，在那里也是很难见到的。这肯定是春娃存了好久的。我双手捧着红彤彤的苹果，没有打蜡的果皮散发着水果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一下子勾起了我的食欲。咬下一口，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如此动听。那一瞬间，我泪如雨下。不为这一个苹果，只为春娃像亲人一样对我的关爱。这是自从父母离婚后，我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善意。这个女孩，命运从未眷顾过她。但是她却满怀善意与爱意，一心温暖着这个世界。下半学期开学的时候，春娃没来上课。老师们说，春娃家里想让她帮忙干农活，以后都不来上课了。我听了之后什么都没说，带上一双新鞋子，徒步两小时，去了春娃家。我提着新鞋找到春娃的时候，她正在田地里劳作。烈日毒辣，蝉鸣震天；清风携带泥土的腥味，缓缓飘向远方。我把她拉到树荫里坐下，然后轻轻打开鞋盒，把鞋子放到她面前：“这是老师给你买的，喜欢吗？”崭新的鞋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怯生生地看着我，双手局促地搓着带泥土的衣角，沉默不语。我立刻反应过来说：“这是老师奖励给你的，不要钱。”说完就将鞋子塞到春娃的手里。她捧在手里不知所措，表现得像受惊的小鹿。我伸出手将她的脚抬起来，慢慢脱下她那双尺码明显偏大的鞋子，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她的脚，然后把鞋子给她穿上，不大不小正合脚，我满意地笑了。春娃两眼含泪，说：“谢谢你，唐老师。我又可以多上几天学了。”春娃很爱学习，她极有天赋。有一次，她仅仅用了一节课就背下了一首诗，只要是老师提过的知识点，她几乎能一直记得。300块钱，是我支教工资的三分之一，也是他们一家的救命钱。但我知道，真正救的，是一个女孩的命运。重新上学的春娃，比以前更加认真，发言也越来越积极。最重要的是，她的性格变得开朗了很多，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了。我的支教生涯快要结束了。有一天中午，春娃跑到我的房间，悄悄跟我说她也要去大城市，她会努力读书，然后去大城市找我。后来，我再次徒步两小时来到她家，跟她家里人争取她继续上学的机会，无果，争吵了一天一夜。最终约定，我支持春娃上学的所有费用，直到她不念书为止。那一天一夜，春娃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一步都没离开。我的支教生活即将结束，离开的前一天，很多小朋友都送给我一点家里的菜作为告别，而春娃只塞给我一个盒子。目送我上车之后，她追着车子跑了好久。我什么都没有和春娃说，也没有叮嘱她要好好学习，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因为我知道她都懂。我坐在车上擦去眼泪，颤抖着打开她给我的盒子，里面是那双我送给她的鞋子。鞋子略显灰白，有穿过的痕迹，但是很干净，也被保存得很好。我知道，这双鞋子就是她想对我说的话。回到自己的城市后，我完全理解了父亲的苦心，就像春娃一样，每个人都会遇到高山般的阻碍，我们要做的不是止步不前，而是勇于攀爬。我找了一份教师的工作，工资不高，每月3000。这样的工资只够我在大城市里温饱，但是我每个月还是会打一半的钱给春娃。剩下的工资，我租了一个小公寓。搬家时，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在柜子上找一个最显眼的位置，将那双鞋子摆上去。最难的时候，我给春娃打完钱，手头上只剩几百块。这点钱要撑过一月，我直犯怵。但是每当我看到那双被我摆在最显眼位置的鞋子，心里便涌出了无限的力量，得以安心地入睡。梦里的我告诉自己，虽然很难，但我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正是在这样的激励下，我克服了许多困难，将那个美好的约定继续坚持下去。我和春娃保持着默契。平常没有过多的交流，半年通一次短信，每次她都会告诉我学习情况与考试排名，而我也只有她的电话和银行卡号。终于有一个夏天，我拖着无比疲惫的身躯从学校下班，看见她发来一条短信：唐老师，我考上大学了！那一瞬间，我加班的疲惫一扫而空，身上的每个毛细血管都张开了。我狂奔出学校，笑得像个傻瓜一样，兴奋地跑在马路上。春娃，这个敢于向命运叫板的女孩儿，经过自己的挣扎和努力，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春娃邀请我一起去大学报到，我拒绝了。我希望她不再依赖我，于是在她上了大学后，我断了长期以来的资助。大学毕业那天，春娃发来了一张她戴学士帽和朋友的合照。合照里的她，比其他人美得多，笑容灿若朝霞。我突然想起我毕业时也是这样笑着。生命以这样神奇的方式画了一个圆，让我再次回到了当初。之后的几年，我们都没有联系。两年后，春娃突然给我发来短信，说自己要结婚了，问愿不愿意来参加她的婚礼。我当然很开心，还询问她工作如何。她说她没有正式工作，准备做家庭主妇。我忽然读不懂她短信的意思了。那一瞬间带给我的震撼，让我头脑发蒙。她接着发来信息说：自己家庭不好，学校也考得一般，唯一的优势就是相貌好。婚姻是第二次投胎的机会，自己想抓住这个机会。我了解到，和她结婚的男人大她20岁，家里很有钱，但是着急要孩子，春娃现在就只想怀孕生几个孩子。接着，我看到她的朋友圈都是旅游、昂贵的包包和备婚备孕。那天我看了一整晚她的朋友圈，失眠到天亮。我顶着黑眼圈，来到客厅，颤抖着手把那双鞋子包了起来。春娃后来发微信说想要把这些年资助的钱都还给我，我拒绝了。我只是问她要了个地址，把那双自己曾视若珍宝的鞋子寄给了她。我告诉她：钱不用还了。希望你能把这些钱拿出来，资助一些还挣扎在大山里的孩子。然后我就删除了她的微信好友。我的日子还在继续，只是偶尔想起时会感到心痛——难道8年的资助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吗？直到有一天，听以前一起支教的老师说，春娃真的听我的话资助了很多孩子。那些孩子都在她的帮助下走出大山，开启了崭新的人生道路。或许，春娃选择怎样的人生道路并不是外人可以决定的，但至少善意得到了传递，她也因我的帮助而拥有了选择的权力。最最重要的是，我也在资助她的过程中获得了成长，变得更加坚韧与勇敢，这也是春娃带给我的礼物。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撒下的种子，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开花结果。即使不是现在，但只要春天到了，花一定会开。点个“在看”，有时候，释然就在一瞬间。
作者：海棠压枝。值班编辑：芝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