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空(1)
——纪念M·K·H,1911-1984 ⑵
谢默斯·希尼
吴德安 译
她教给我的,她叔叔曾教给她⑶:
劈开那最大的煤块是多么容易
如果你找到纹理和下锤的正确角度。
松快而迷人的敲击,
吸收并消除了回声,
教我劈击,教我放松,
教我在锤与煤块之间
勇于承担后果。她的教诲我现在仍在听
在黑煤块背后击打出富矿。
1
一百年前扔出的一块鹅卵石
不断在我面前出现,这第一块石头
瞄准过曾外祖母背叛的眉间。⑷
小马颠簸行进骚乱在继续。⑸
她在小马车里低低蹲着
经受夹道鞭打,那是第一个星期天 ⑹
她乘一驾惊慌失措的马车,下斜坡去做弥撒。
他挥鞭穿过镇子,人们追着他高喊:“朗第”⑺
称她“叛教者”。“与异族通婚的新娘”。
总之,这是风俗画的一个场面
由我母亲一方继承
现在她已故去,留给我处置的
不是银器和维多利亚时的饰带,
而是这块赦免着和被赦免的石头。
2
擦亮的地板闪着光。黄铜水龙头闪着光⑻。
瓷杯又大又白净——
一套完整的瓷具带有奶盂和糖缸。
茶壶呼啸着。茶点和三明治
被得体妥当地呈上。为防止融化
黄油必须避开阳光。
别掉面包渣。别翘椅子。
别伸手,别指指点点。搅茶的时候别弄出声响⑼。
那是死者,新街五号,
外祖父正起身离座
推一推秃头上的眼镜
欢迎糊里糊涂回家的女儿
而她甚至没来得及敲门。“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⑽”
他们一起在光亮的屋里坐下。
3
当其他人都去了教堂做弥撒
我们在一起削土豆,我完全属于她。
它们打破沉默,一个接一个落下
就像焊锡在烙铁上滴落:
凉凉的舒适安放在我们中间,可分享之物
在桶中的清水里闪烁。
再次让土豆跌落,彼此溅起的
点点欢快水花总是唤起我们的感觉。
当教区的牧师来到她的床边
全力以赴地为死者祷告
有的跟着祈祷有的在哭泣
我记起她的头曾转向我的头,
她的呼吸融入我的呼吸,我们流利削剜的刀——
一生中从来也没有过如此亲密。
4
害怕做作反使她不自然
那些力所不及的词,她
总也读不确切。伯托德·布雷克⑾
她会弄得五音不全走了调
此次如此,好像她要用
过分修正一个词的发音来
掩盖她的走调和五音不全。
更多地出于挑战而非自尊,她常对我说,“你
懂得所有他们那些玩意儿。”因此我在她面前
得管好自己的舌头,一种名副其实的
矫枉过正掩盖了
我实际拥有的知识。我会说“Naw”和“aye”⑿
并有分寸地故意用错
语法,这使我们保持同盟而非对峙。⒀
5
那刚从晾衣绳上取下的床单的凉感
让我觉得它必定还有些潮湿
但当我捏住亚麻床单一头的两个角
和她相对着拽开,先拉直床单的边
再对角将中心拉平,然后拍打抖动,
床单像船帆在侧风中鼓涌
发出干透了的啪啪声。
我们就这样拽直,折起,最后手触到手
只是一霎那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没有任何异于平常的事发生
日复一日,只是碰触然后分开
踌躇不前,又再次靠近。
在移动中我是X她是O ⒁
写在她用面粉袋缝制的床单中。
6
复活节的第一波狂热
我们的《儿子与情人》状态 ⒂
在圣周的庆典中达到高潮。
午夜的火光。复活节的烛台。
手肘捧着手肘,在挤满人的
教堂中彼此能紧挨着跪在一起
让我们高兴,我们跟随牧师念经文
和红字部分,为圣水器祈福。
“我的灵魂就像雌鹿渴望着溪水”⒃,
浸圣水。用毛巾擦干。圣水上喃喃低语。
那水混合着圣油和食油。
祭瓶丁丁当当。正规的甩行黑香和
赞美诗作者的歌词被自豪地接纳。⒄
“日日夜夜我的眼泪就是我的面包。”⒅
7
最后几分钟他对她说的话
几乎比他们一辈子在一起都多。
“星期一晚上你将会回到纽罗⒆
我会来接你,当我进门时
你会高兴……,对不对?”
他的头俯向她被托起的头。
她已听不见我们却欣喜若狂。
他叫她“好人”和“小姑娘”。当寻找脉搏的努力
归于徒然,围着她的我们
都明白:她已撒手归去
我们环立的空间已经空寂
她进入我们内心长存,那是被穿透的
出空,突然出现的空地。
高扬的哭声被砍伐,一种已然发生的纯粹变化。⒇
8
我想在一个空间转着圈行走
空空荡荡,出自同一个源头
在那里被砍伐的栗子树已失去它
在我们屋前香罗兰树篱中的立身之地。
白色的花栗鼠跳着,跳着,窜向高处。
我听到斧头特异而准确的砍伐声,树的断裂声,叹息声
曾经那么繁茂的树
从震撼的树梢开始全被摧毁。
深深植根的树早已死去,与我同年的
栗子树从一个广口瓶移入一个坑里,
它的魁伟和沉默变成无可存生的光明,
一个灵魂在分蘖直到永远
沉默,在沉默之外倾听。(21)
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