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往事红烧肉

衣鱼

我喜欢吃红烧肉，特别是外婆烧的红烧肉，味道远胜于其他的红烧肉。

小时候并没有注意外婆是怎么烧的，过程已经记不清楚，可红烧肉的味道却永远留在了脑海中，色泽明亮，瘦肉吸收了酱汁，颜色变得深沉，大多数肥肉已经熬成油，一碗红烧肉上桌，泛着亮晶晶的光芒。

外婆家用的是泥土砌成的灶，我偶尔来兴致了，便会坐在灶下帮着外婆添柴火。

我在灶下烧火，外婆在灶上炒菜，不时就传来阵阵各种菜香，我光闻着味道就能知道烧的是什么菜，那菜入嘴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美味。

在灶下烧火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时不时提前尝下菜，每每一道菜快要起锅，外婆总是会夹一点给我，说是让我尝下熟了没有，咸淡如何，可我知道，外婆就是提前给我解解馋，一辈子都忙于厨房的外婆，怎么会不晓得菜的火候？

外婆家里小孩多，一碗红烧肉冒着热气端上桌，小家伙们就一齐往那动筷子，一顿饭下来，满满一大碗红烧肉差不多都见了底。

我不吃肥肉，于是都挑着瘦肉吃，外婆烧的红烧肉和其他的红烧肉不一样，瘦肉不是粉烂的，而是充满了肉的香气和嚼劲，就着颗粒饱满的白米饭，一口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我上小学的时候是寄宿在学校里的，需要自己带足一个星期的米和菜，其他表兄妹们也一样。

于是在周日的晚上，外婆就忙着给我们准备一个星期的菜，当然，吃一个星期都不会坏的只有梅干菜。

每次装袋的时候，我私心以为，外婆给我准备的梅干菜里放的肉最多。

梅干菜吸油，得放足了油炒起来才会香，而菜里的肉，便是我一个星期的荤菜。

原本并不觉得自己的梅干菜有多好，直到去了学校后，打开菜罐子一看，才发现大部分都是肉。

同学都惊讶我梅干菜里都那么多瘦肉，而我看了看他们的，才发现梅干菜是主角，肉只是零星的点缀，而我刚好反了过来。

这对我来说就是外婆另外版本的红烧肉，就这么每个星期反反复复的吃啊吃，吃到小学毕业也从未觉得腻，直到现在，我依旧觉得梅干菜很好吃，梅干菜里的瘦肉更好吃。

后来上了初中，高中，就只能周末回外婆家，桌子上永远都少不了那一碗油光发亮的红烧肉。

每每周末，外公就早早买好了肉，外婆就烧起她的拿手菜，我和一群表兄妹们就大快朵颐。

再后来，我去了外省上大学，回外婆家的频率从一个星期变成了一个学期，每次放假，第一件事就是回外婆家，吃上一顿外婆做的红烧肉。

我总是向她抱怨学校食堂的饭菜有多难吃，而她总是乐呵呵的听着，时不时就往我碗里夹红烧肉。

是啊，外婆烧的红烧肉我从小吃到大，这是我最喜欢吃的菜，没有之一。

可是2016年之后，我就再也不吃红烧肉了。即使我想吃，我这辈子再也吃不到了。

外婆就是在这一年走的，毫无征兆，我那天早晨在办公室伏案写稿，手机响了一下，是外婆去世的消息。

我当时并没有觉得有多悲伤，怎么可能呢？从小陪着我长大的外婆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呢？

我没有见到外婆的最后一面，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好，没见她最后一面，那么是不是表示她一直都还在？

再见到外婆，是在殡仪馆里，黄色的塑料袋里包裹着是我最亲的人。

我陪着大人在殡仪馆里选骨灰盒，看着外婆被放进火化室里，等着拿骨灰盒，然后回家，操办葬礼，看着其他人哭的稀里哗啦，我却没有大哭，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我曾一度痛恨自己，原来自己是这般没心的人。

二十五年啊，外婆陪着我生活了二十五年，外婆之于我，是最亲的人，没有之一。

可是突然之间，我的至亲就消失了，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和蔼的外婆了，从此我再也没有呼喊“外婆”的权利，从此我再也回不去那个有外婆的家了。

在这之后，我再也没吃红烧肉，即使看到，也完全失去了胃口。

后来，我才明白，沉重的悲伤并不是突如其来，而是在你的生活中，反反复复出现，那种隐隐约约的痛楚，将一直伴随着你。

外婆就这样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可我却觉得我的世界中都是外婆的身影。

当我出去行走的时候，我会想，这些地方外婆都没来过，要是她还在，该多好；当我看着留守在家的老人，我便会想着在我不在的日子，外婆是不是也是这样独自在家等候；

当我看着其他人亲切的喊着“外婆”，我便心中悲愤，充满了妒忌；当我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田地里穿梭，仿佛看到了外婆正在摘菜准备晚饭，晚饭中一定有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当我和隔壁耳聋的老奶奶说话，好似就在跟外婆对话，因为我的外婆耳朵也不好，也需要我大喊大叫她才听得明白......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人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首诗从小念到大，从不知诗中之意，等到了知晓其中之意，才明白，那岂是欲断魂？而是早已断魂，如若从未能够体会这首词的深意该多好。

这是外婆走的第三年，时值清明，又该上山看望化作一抔黄土的外婆了。

三年了，外婆其实并没有离去对吧。春日里的和风，夏日里的繁星，秋日里的明月，冬日里的皑雪，我抬头俯眼，那都是外婆留给我的温暖。

或许，等我再次回家的时候，有那么一个老人，接过我的行囊，拍拍我的身子，温柔地对我说，“来，颖儿，饿了吧，赶紧上桌吃饭，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