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芩小苓

01

十岁那年，我爸带回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让我喊妈。

我躲在门后瑟瑟发抖，死活不肯出来，童话里的后妈都是黑心肠的，我害怕。

我爸和我磨了一会，失去了耐心，拎起我的耳朵就要抽我，这时候一双手拉住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抿着嘴笑得很腼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他的掌心很温暖，暂时让我把浑身的刺收了起来。我慢吞吞地从门后出来，低低地喊了一声刘姨。

他妈妈摆摆手，让他把我拉进屋子里，笑着对我爸爸说，这俩孩子倒是挺有兄妹缘的。

02

可是很快，我就开始讨厌他了。因为我爸喜欢他超过了喜欢我。

许是爱屋及乌，我爸喜欢刘姨，刘姨喜欢他，所以我爸也喜欢他。敏感如我，我在家里自认为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家里吃饭从不等我。如果放学我赶回家晚了，就会看到他们三个人已经围坐在一起吃饭了，言笑晏晏，其乐融融好一片和谐。

我常常把门摔得极响，气鼓鼓地一个人去屋子里躺在床上生闷气。

我爸会骂一句，然后继续吃饭。

只有他，会把饭给我端进来。

我从不给他好脸色，小声又恨恨地说，别装好人。

他不和我计较，每次都说，趁热吃，然后轻手轻脚地出门。

他放学晚了，我爸是坚持要等他放学回来再吃饭的。

后来，他放学早了，就在村口的小河边等我。

我的小伙伴看到他，会挤眉弄眼地说，你的便宜哥哥在等你了。

他才不是我哥哥。我心里想。

03

他比我大两岁，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他总是叫我妹妹。

下课时候，他会趴在我们教室窗户旁边，把他舍不得吃的鸡蛋递给窗户边的同学，说，麻烦拿给我妹妹。

早上，他会在我房间门口喊，妹妹快起床，要迟到了。

吃饭的时候，他会把我爸给他夹的肉放到我碗里，说妹妹在长身体，妹妹吃。

大家都喜欢他，可是他越懂事，越显得我飞扬跋扈无理取闹。

于是，我更加讨厌他了。

我悄悄地把他的作业本藏起来，在他校服的背后画乌龟……

我想看他气得跳脚的样子。

可是这些拙劣的小伎俩，都被他云淡风轻地一带而过。偶尔被我爸发现，朝我瞪眼睛，他还会替我辩解，说妹妹在和我开玩笑。

我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挫败无力。

我和他这种紧张的关系，一直持续到我读高中。

04

情窦初开的我，喜欢了学校里一个男生，和他是同班同学。

他那时候高三了，一心只扑在学习上。

我期期艾艾地扑敲他的门，他很惊讶。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主动走进他的房间。

我说明来意之后，他没说话。那时我想，像他这种只懂学习的人，肯定无法理解我。但是没办法，为了接近那个男孩，只有通过他。

很意外地，他竟然没有拒绝我，只是提醒我无论如何要把学习摆在第一位。

从那之后，许是因为有了共同的小秘密，我俩关系突然变得亲密起来。我对他不再喊“哎”，而是叫他哥哥。

我爸还老泪纵横了一把，感慨我终于长大懂事了。

我和那个男生很快就无疾而终了，而我和他亲密的关系，却因此保持了下来。

05

我读大二那年，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

我爸酒后驾车，摔倒了沟里，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处理完我爸的后事，刘姨把我和他叫在一处，商量今后如何生计。

这么多年，我和刘姨虽算不上亲密，但也还和平相处。我爸掏心掏肺地对她儿子好，她面子上对我还是不错的。

刘姨委婉地说了一大堆家里的困难，我听明白了，大意是让我退学。

我心里一片凄凉，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发火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发火，他一向听话孝顺，从不忤逆父母。

他声音激动，几乎是用吼的，他说这个家不能因为我爸的离开就散了，以后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刘姨也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气得边哭边捶他:“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那时候，他读大四了。他成绩优异，本来有保研的机会，可是为了这个半路组成的家庭，为了我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他放弃了继续教育的机会，选择了离家很近的单位上班了。

他主动申请调入了销售部门，因为他听说那里赚钱最快。

他一向嘴笨，为了一个个单子在酒桌上拼命喝酒，直到把自己喝到了医院。

刘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嗓子都哭哑了。

我到医院里看他的时候，他睡着了，手臂上打着吊瓶，血管因为手臂瘦弱而清晰可见。

我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他醒了过来，叫我傻丫头。他催着我回学校，让我不要耽误学习，让我一定要考研。

他很少给我给打电话，却一次次往我生活费的卡里打钱。他让我好好吃饭，让我买漂亮的衣服，他说女孩子必须得富养。

他第一次骂我，是因为我没有依着他的意思去考研。

我看着他生气的样子，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我和他置气，他像极了那时候的我。

我抱着胳膊想着过去的种种，一脸好笑地看着他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他喋喋不休地说完，把自己气笑了。

那时候刘姨身体不好，家里全都靠他，我又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扛家里的重担。

06

我工作后不就就恋爱了，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着实高兴了一把。

我再往家里交生活费，他不让刘姨收。他还悄悄地给我塞钱，告诉我刚恋爱千万不能只让对方花钱，别让别人看低了去。

我告诉他准备把那个男生带回家，他隆重地让刘姨买菜烧饭，把家里好一顿收拾。

送走那个男生之后，他告诉我，那个男生不适合我让我分手，语气坚决。

我那时正和男生情深时，不问缘由，和他大吵了一架，吵到最后，我说你又不是我亲哥，凭什么管我。

他拦住了准备夺门而出的我，让刘姨把我看好，自己披着衣服出去了。

我借口工作忙，搬去了单位宿舍，其实是不想见他。

他常让刘姨过来给我送吃的，或者直接买了东西让放在我单位门卫处，让人带话给我去取。

我心里早就原谅他了，可是我不愿磨开面子。

后来事实证明，他说的确实对。那个男生花心，在网上同时和几个女孩暧昧，被我抓个现形。

我分手那天哭着给他打电话，他在电话里什么都没说，只是嘱咐我刘姨做了好吃的让我赶紧回家。

我是在接到了派出所电话后，才知道他出事了。他挂了我电话后，就去那个男生单位狠揍了他一顿。我去派出所接他的时候，都不敢相信一向干净整齐又沉着冷静的他竟如此冲动。

原来，我第一次带男生进家门，他就无意间发现了男生在和别的女孩聊的火热。和我吵了一架后，他第二天就去找了那个男生。男生拍着胸脯保证，对我是真爱，以后一定会真心对我，绝无二心。

他说，不是没给过他机会，真后悔打轻了。

我看着嘴角冒血的他，说为这种人进派出所多不值当啊。

他停下来，看着我，认真地说，我的妹妹，谁都不可以欺负。

07

后来再恋爱，我首先把人带给他看，他点头了我才继续交往下去。

刘姨催他也赶紧找对象，他说不急，得先把妹妹的事情定下来他才好安心。

我结婚的时候，他忙前忙后，把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

婚车过来接我们去酒店，他过去给司机和帮忙的人一个一个发烟，感谢大家的关照。

我坐在最前面的新娘车上，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点头哈腰的样子，眼泪如决堤的潮水，控制不住往外流。司机见我如此，感叹还是亲哥好，兄妹感情深。

在婚礼上，轮到他致辞的时候，他开始挺紧张的，说话语无伦次。这几年，他做销售，签了一个又一个单子，口才明明练就得很好。

他说到我的小时候，说刚见到我的时候像个小刺猬一样偷偷打量他。那时他拉过我的手，感觉有妹妹了真好。他说谢谢我爸和我让他重新有了家，有了温暖，让他一直活在爱里。

我从来不知道他如此能说，开了口，就停不下来。

我仿佛透过时光，看到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人的点点滴滴，他对我的各种好。那些美好萦绕在我心头，成了我心底里最坚强的后盾。哪怕先后失去双亲，我也依然热爱生活，成为现在这样开朗乐观的姑娘。

因为我知道，我的哥哥，只要他在，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