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陵坞:富春江边等你

孟红娟

当我静静地站在富春江边的严陵坞,望着江里的游鱼和漫山遍野的翠竹时,我突然想到了你。

亲,你多次说起,想到桐庐来,想来看看美丽的富春江,看看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的实景地。我却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时间,也未找到合你意,让你留连的地方。很多次,你在电话那头,流露出对城市喧嚣生活的痛恨,对快节奏压力的厌倦。你说,真想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隐居起来,在那里静静地阅读、写作。我知道你的心思,累了,可以拿根鱼竿坐在江边钓鱼,爬山,戏水,跟天上的小鸟或水里的鱼儿说说话;饿了,可以用柴灶煮饭吃,而菜必须是刚从地里摘来的,带着露水和泥土的芬芳;闷了,可以坐上小舢舨,到江里随风漂荡。你想的是,二三好友,坐在有大树的院子里,月光从树缝间洒下细碎,品香茗,或对酌成影。

我也多次和你说起我的生活梦。

我说我梦想有一座带院子的房子,依山傍水,院子里开满蔷薇花。能听到竹笋拔节的声音,也能看到萤火虫打着灯笼漫游的逍遥神态,还能看到松鼠欢快跳跃的身影,当然要能体验白雪泊孤舟的清寒。更多时候,我希望和你一样,可以在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时空里,过一种纯粹的慢生活,种菜,煮饭,听雨,望月,读书,写作,在有限的时光里,跟山上的树和水里的鱼一样,自由率性,然后慢慢地优雅变老。

现在,当我站在严陵坞江边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地方适合你,也适合我。

严陵坞,在富春江南岸,与著名的严子陵钓台隔江相望。我来严陵坞时,刚过立夏。前夜沐浴过一场初夏的大雨,大团大团的云絮,在头顶低低地徘徊。到处是疯长的野草和各种果树。这些草,从泥土里,从砖缝里和墙角边,密密地钻出来,若是沙漠里的骆驼和羊群见了,肯定会疯掉。枇杷、杨梅、李子,都已结出青涩的果子,枇杷已渐黄,估计再过十来天,就可入嘴。香橼树,正开着白色的小花,散发出浓浓的甜香。百草皆新,空气里,静静流淌的是花果的清香、野草的清芬和江水的清甜。岸边,有很多新长的竹笋,成片成片的翠竹,有的还未退去褐色的外衣,有的像刚入青春期的男孩,瘦瘦的、高高的,透着一股蓬勃向上的朝气。路旁还站满了我叫不出名的古树,它们一边依着江水,一边守着山村,跟对岸的钓台一样,古老而悠远。若住下来,你会发现,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有故事的。富春江里的水,跟依着它的群山一样,澄澈碧绿,江上有画舫,悠悠而行,也有快艇,刺激冲浪。对岸不少游客,在向钓台顶上攀登,不时传来热闹的声音,而严陵坞这边,却是清静的。

忘了告诉你怎么来严陵坞。严陵坞离桐庐县城20公里左右。若从杭州自驾车来,在高速富春江镇出口下,然后从芦茨牌坊右侧的小路进来。这条土路,紧傍富春江,较窄。或许正是不便的交通,才保留了严陵坞的纯朴风貌。车子进来时,会经过大亩山村和芦茨土屋。芦茨土屋,我曾经写过,跟严陵坞一样,是一个尘归尘、土归土的地方,我们心仪的心灵净土。你只要一直沿富春江边,往里开,不用担心道路弯曲和狭窄而迷路。沿途,你会看到一丛丛野生的刺莓,红着一颗颗甜果,等着你去采摘。颇感遗憾的是,满山的红杜鹃,此时已飞仙而去。

当你看到“浙江省地表水水质自动监测站桐庐严陵坞站”时,严陵坞村就到了。监测站的主人,可巧是我文友的父母。他们在芦茨村慢生活区,造了一幢农家别院,但他们不住,租给他人经营农家乐,自己则常年住在监测站里。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看富春江的山和富春江的水,用富春江的水洗菜煮饭,用江里的鱼和江边种的菜,下酒过饭,然后就是哼着小曲,看天上云卷云舒或等山上日出日落。

严陵坞和大亩山都是自然村,行政上属于芦茨。走进村子,你会发现这个村很小,村道不宽,但很干净。全村只有一百多口人,村民住的房子,都是两层高的泥瓦房,这些房子,有的临水而筑,有的依山而建,外墙全刷得雪白雪白的,静静地掩映在花树底下。这里家家户户门前有院子,房前屋后种着花木果树。这个季节,一丈红已开花,一朵一朵大红的花儿,在比人高的花杆上争艳着;芍药花已谢,但你依然可以想象它盛开时的芳姿;天竹在江边,楚楚地摇曳着白色的小碎花。若是明月当空的夜晚,估计有花妖和鱼精出没,我想这是你喜欢的。一只老母鸡,“咯咯咯”地带着一群毛绒绒的孩子,在花树下觅食。菜园里,有几桶土蜂,这些小蜜蜂们,在这个踩一脚就是水、雨一润就有花的地方,是不愁口粮的。临江的房前,家家都有一个小船埠,宁静的港湾里,泊着三两条渔舟,它们悠闲和默然的神态,定会惹出你无限的诗情。村民说,以前他们都以捕鱼为生,也吃山上种的玉米和番薯。现在不允许捕,但抓几条还是没人管的。随便走进一户农家,你都可在他们的堂前,看到一竹篮新鲜的野笋,也可在门前的自来水池里,看到逍遥游弋的石斑鱼和鳊鱼。坐在门前剥笋的老人,你上前问他年纪,准会吓你一跳,88岁了,还经常山上砍柴、拔笋,他说活这么大岁数了,还不知道什么是生病,偶尔感冒一次,山上、江边有的是中草药,不去医院的。老人说,这里的人大多数来自安庆,到他们这辈,已是第六代了。以前他们住在高山上,后为方便生活,才搬迁到山下,他们打鱼卖鱼,逐水而居,炊烟、碧水、清风、明月,是这里的土特产。以后这里要规划成民宿点,让像你这样爱清静的城里人,也能享受到大自然给予的恩惠。

人与人之间有一见钟情,其实,人与一个地方也会一见钟情的。我想,假如你到了这个地方,也会像严光先生与它一见钟情一样。严光的故事,你一定听说过。严光,字子陵,东汉名士。他少年时很有才气,与刘秀是同窗好友。公元8年,王莽称帝,广招天下才士,严光也多次接到王莽的邀聘,但他均不为所动。公元25年,刘秀击败王莽,当上了皇帝。他登基后,思贤若渴,到处寻找老同学。几年后,得知老同学在桐庐,便派人带了聘礼,备了车子来请,一连三次,他实在推诿不过去了,才去洛阳。当刘秀想要他做谏议大夫时,他又不辞而别,到富春山隐姓埋名,日日披着羊裘,在富春江边钓鱼,他是真钓鱼,不钓人。严陵坞对面的严陵滩,据说就是他当年垂钓之处。严光弃世俗荣辱,不事王侯,深受后人推崇,北宋范仲淹任睦州知州时,在富春山严陵滩旁,重建严先生祠堂,写下了《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面对“云山苍苍,江水泱泱”,赞扬他“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严光之后,严陵钓台,历代文人,如潮涌来,留下了数千首耀眼的诗章。

现在是初夏,这个季节来正好,不冷不热。江南自立夏后,就进入雨季了。你来,傍晚,就自己点火做饭吧,站在土灶前,一边切菜,一边倾听火苗在锅底下的歌唱。夜深,躺在木床上,席展四肢,做一回“庄生”,让江南雨逍遥在你的梦里,让你的梦,开满伞花。清晨,自然醒来,小鸟已在你窗前的枝头,梳理羽毛,一亮歌喉了。阳光好的日子,你兴致浓,还可以做回农夫,扛把锄头,上山挖笋。这样的生活,是地道的,你的灵感,会在锄头落地的当儿,在鱼杆甩出的刹那,不自觉地贲涌满怀。

夏天你来,这里就是避暑的天堂,有富春江的阵阵凉意为证,有富春山的层层苍翠为证,我不诱惑你了,残忍。

若你一定要冬天来,也行。冬天的严陵坞,估计会冷,江风也会大。不过没关系,你在房间里生个火炉,闻闻木炭的味道,以调节肠胃的不适。你也可以在午后的暖阳里慵懒一会,眯上眼睛打个盹,想想江边那棵古樟的前世和今生。不过,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你偎在火炉边,听着大雪压枝的嘎嘎声,写出很多类似《聊斋》的传奇,半夜时分,传奇里的精魅们,一个个调皮地从书里蹦出来,围着炽热的火炉,载歌载舞。江南的冬天,是要下雪的,有雅兴的话,你可以像严光先生一样,穿蓑戴笠,独钓寒江雪,这样的意境,充满了古老的诗情和画意。当然,下雪天,道路一定会结冰,外面是出不去了,那就是名副其实的隐居了,而这,不正是你向往的吗?

我再絮叨一下,严陵坞没有咖啡屋和酒吧,不过有自采自制的芦茨红茶,还有美味可口的桑葚酒。严陵坞的夜晚就是夜晚,没有闪耀如昼的霓虹灯,但有满院的月光,还有月光下清瘦的竹影,有蜂蝉雀鸟合演的奏鸣曲,还有自由行走的四季清风。

严陵坞就是这样,不管你来或不来,千年来,它都在这里,它跟富春江的水和富春山的山一起,静静地徜徉在时光的河床里,守着自己的时间,守着自己的秘密,默默地传唱着一首首岁月传奇的歌谣。

有位作家这样说:“看着太阳沉没,看着星星布满夜空,看着月光照着夜归的人,这就是幸福”。无论你什么时候来,我相信,你,一定会在严陵坞体会到这位作家所说的幸福,体会到一些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之间的和谐与感动。

亲,记得,来时告诉我一声,我会携上古琴与你为邻。

(作者供职于桐庐县教育局教研室/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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