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营微文化丨田地芳香

文丨陈国菲 摄影丨刘文明

其实对于田地的记忆,我脑海里存有的不多。

小时候,父母亲忙,我和弟弟就跟着外公外婆生活在乡下。年幼爱玩的时候,是天然地爱亲近大自然。不懂脏,不懂畏惧,不懂人情,凭着本能在田地间横冲直撞。沾水就糊的泥泞路,褐黄色的水田里埋头生长的麦苗儿,赖在枝叶间拇指大的黄皮果,夏日里蝶蜓留恋的油菜花田,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都散落在乡下田间那些小地方里,那些都是可玩可吃的好地方。历时多年后那些小地方那些好地方也都零碎地藏在我今后每个闲暇的午后时光里。我记得每回跟着外公去田间插秧,都能看到青蛙。每次看到一次青蛙,弟弟都要哭一次。弟弟的大嗓门发出的声波透过了灼热的阳光,透过了浅黄的草帽,透过了沾满泥水的腿脚,顺着风的哀嚎苦恼,带着外婆的批评声和田间其它叔伯的大笑声,来到了我的耳边,徘徊停留。想来我从来不敢随意招惹我弟弟,多半是这个原因了。同时我大胆地猜测,弟弟经常在我跟前许诺要保护我,怕也是因为每次有青蛙出现的时候,我总在他身边吧。人总是在拉扯中长大的,脑海里在回忆过去,身体就已经迈步向前了。长大后,每一次遇见田地,我总要对比一下,是否是萦绕在梦里的那一块。如果不是,那一块田地为什么去流浪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从小到大,我的小半生都很平顺。父疼母爱,没有什么大病,也没有遇到什么大灾难。我不曾追溯过原因。但偶尔也猜想过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祸事发生在我身上之后,外公抱着我跨过了火盆,然后火盆里的大火把霉运都给赶走了?还是因为当时外婆心疼经历祸事的我,连夜熬制的柚子水洒在我身上时,我不避不躲地感受着水露,然后霉运都给柚子水化解了?无论是哪一个,我都无比的庆幸。但幸运的一切是可遇不可及的,天灾人祸总是始料未及。春季本该是承载着生机和闹意的,不曾想到那年的春季包含了死寂和哀伤。某一天夜里,田地不再和蔼可亲,地面上漫起大水。润泽世间万物的水开始不可控了,淹没每一寸它曾经珍爱的土地,残害着每一个它辛苦孕育成长的稻苗。大水在田地间肆虐过后,又跑到人的眼睛里肆虐。村里的叔伯们都聚在村口的人家里,挤在窄窄的门口 ,站在台阶上,观望着淹在水里的作物。妇孺散坐在屋内,静静地望着叔伯们望着的方向。她们眼神是我没见过的,很复杂,当时的我不懂。只知道平时闹腾的弟弟,安静得不像他了,静静地和我呆在外婆边上,和我一起看着这一切。听着一声声的叹息,莫名的心疼。过了一会,突然一阵躁动,在床上躺了很久的刘外婆在众人的搀扶之下,颤颤巍巍地走到叔伯们的跟前,指着门前的田地,唉唉咿咿地说了老半天。挤在人堆里的刘伯听到刘外婆的声音,走到刘外婆跟前,听了老半天,愣是不明白刘外婆的意思。旁边刘伯的儿子说了一嘴。刘老伯这才明白过来,门前的田地里有一个刘外婆种的大南瓜,刘外婆舍不得,想让他给摘回来。刘伯淌着水过去,没一会功夫,南瓜就给摘回来。看着刘伯怀里的南瓜,刘外婆张着没几颗牙的嘴,笑了。如今我不记得大水淹了几天,淹了什么地方,是什么时候退去的,但我记得那时的刘外婆的笑容特别得甜,比我吃到过的所有糖还要甜。我和田地的感情不深,比不上刘伯,也比不上刘外婆,却不想无论多久,我都记得那场大水淹过的田地,及那些复杂的令人心疼的眼神。

我从来不认为种庄稼长大的人骨子里会没有傲气。我一直认为没有什么是能折辱这种傲气的。直到那一天,我第一次痛恨城市,痛恨城市里的人,痛恨城市里的一切。哪怕我知道我有失公允。因为到了上学的年纪,爸妈决定带我和弟弟到城市读书。外婆放心不下我和弟弟,就离开心底里舍不下的田地,来到了城市。外婆每天早晨都送我和弟弟上下学。城市人总是匆忙,连带着城市都浮躁得很。外婆与这城市格格不入,却没有离开有我和弟弟的城市。我以为城市是多元的,是包容的,是和蔼的,像那片田地一样。在幼儿园的门口的马路上,走在人行道上的外婆被电瓶车撞倒了,尚有意识的外婆哀求着司机给我的爸妈打电话或送她去医院。电瓶车司机以被碰瓷的名义咒骂着,挥开了外婆的手,扬长而去。围观的人们无一伸出援手。幸得上天庇佑。幼儿园老师看见了这件事,认出了外婆是每日接送弟弟上下学的家长,就打电话通知弟弟的家长,还叫了救护车。直到那一天,我第一次那么感谢城市,那么感谢城市人,感谢城市的一切,哪怕我知道我心曾怨怼。外婆离世之后的很多年,我以为外婆早已被忘在记忆深处。因为早早就没人提及了。可是,在某个清晨,妈妈告诉我她梦见外婆了;在某个喝醉的夜里,爸爸大骂电瓶车司机,句句痛恨。我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埋在骨子里的,忘不掉,舍不去。伤口在心里,碰,疼。外婆回到她心心念念的田地里,外公一直守着外婆和有着外婆的田地。哪怕老一辈相继离开,年轻一辈相继外出,只剩下空荡荡的村庄和荒芜的稻田。

前一段时间,我回去了一趟。记忆中的地方变了。村口的泥泞路变成水泥路;熟悉的稻田变成了荷花田和池塘;巷口前的池塘变成了平地;池塘上的丝瓜架倒塌了;旧屋封了;新楼落成;门前外公做的秋千拆了;庭院里开了水井;以前随处可见的扁担和竹篓都消失了;只留有一只慵懒的花猫和年过花甲的老汉。

时间不是个东西,给了人们选择权,却从来不遵守规则,无论你选择停留,后退,还是向前,它都拖着你向前。如今的我已经离开了那个我成长的田地和我与爱又恨的那座城市,在新的城市停留。遇见不同的人,尝试不同的事情,还要和城市生活大吵小吵,闹矛盾,搞冷战。城市生活,多的是繁杂,多的是浮躁,多的是耀眼,每当我想起田地里的一切,睡梦中总得一丝安稳和平静。

作者简介:陈国菲,广东海丰人,就读于重庆师范大学涉外商贸学院。热爱生活,喜欢尝试,敢于冒险。因为喜欢文字能触动心灵直达灵魂的神奇功能,所以喜欢写作。因为想用文字来世间美好的一切,所以喜欢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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