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留痕」老槐

父亲打算用水泥抹平庭院,以方便收获回家的谷物晾晒。庭院的西南角矗立着一棵与我家相伴相守了十几年的老槐,父亲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忍痛锯掉了。

用手抚摸着那浅色的横截面,触手所及的仿佛是喷涌而出的汩汩的生命激流。望着那些畸形的不规则的年轮,我努力地去解读,试图从它们的身上,洞悉老槐生命历程中所有的痛苦和疾病,所有的幸福和繁荣,瘦削的日子,茂盛的岁月,遗受过的打击和被挺过去的风暴。

或许父亲是为了在心中继续地演绎洪洞祖槐底下的故事,我年幼时,父亲在庭院的西南角栽下了一棵刺槐。

当时院子薄薄的土层下面到处充斥着翻建房屋折弃的砖头瓦块,父亲没在意,绽露青筋的手紧握着镢头一下一下慢慢地挖坑,小心翼翼地栽下树苗。

望着那砖头瓦块加少量沙士组合起来的土壤,我担心地问:“能活吗?”

“能活”,父亲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不容置疑地说。

几场春雨,几缕春风,小树苗诚如父亲所言,昂昂然吐出了生命的嫩芽。

这原本是自然最简单的生命迹象,在这里却让我惊喜万分,突然憬悟:父亲对树苗能活的肯定原是以年轻时的他们作比照的啊。当年,我的父辈们面对的是那样一片贫瘠的盐碱地,可他们没有逃避,没有放弃,他们自有一种改天换地的勇气。他们甘愿用自己身体的酸痛去中和它,改造它,并从此在这片土地上深深地扎下了根。

小刺槐与我的父辈是何其相似啊!面对着小刺槐,我不禁肃然起敬。

几番风雨,几度春秋,老槐始终与我家相伴相守。绝大多数的日子里,如同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一样,波澜不惊,冬日里它为我们献上一把干柴,燃亮我的前程,照亮我的人生。

尽管病痛与幸福并存,焦虑与舒畅同在年初夏,槐树开花了。一串串如同鲜奶般嫩白的花絮从绿叶中倒垂下来,我仿佛己经感觉到了奶汁滑过喉膛时的那种细腻滑润。

夜晚,槐香馥郁,四溢袭人,经不住诱惑的我第二天便拿起了长杆,只听的脆生生地“咔嚓”一声响,槐花连同槐枝一同掉落地上。

最先映入眼帘的往往是裸露在赭灰色树皮外面的白的直见眼的树干,这时我不由得联想起医院里病人刚刚折断的肢骨,我的心里突然一震,满足我的味觉的一时之需原本是要老槐付出折枝(肢)断骨的代价。

捋一把槐花塞进嘴里,品尝到的并不是生活的苦味,而是丝丝如蜜般的甘甜。舌尖早己在这品尝中吮咂到了这甘甜的源头,那原是来自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啊。我的幸福和快乐、我的所得、我的一切的一切,原本都是父亲的汗水、父亲的痛楚、父亲的付出交换而来的啊。

九0年的夏天,一场暴风雨吹倒了电线杆。

一根电线搭落在了老槐树上。树叶尽皆枯落了。原本想要伐掉它,可谁知过了几天,老槐树又突然发出了嫩芽,他那顽强的生命力竟然再次穿透表皮透射而出,昂扬地向人们展示它一年的生命历程中的第二个春天。

老槐树最终因为妨碍了抹庭院而被锯掉了。挖据它的根却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为了抵抗风暴的袭击,为了吸取足够的水脉和养分,它的根早己穿过了那碎石瓦块的缝隙,绕过了阻碍其伸展的壁磊,与这块土地紧紧地融合在了一起,一如我的父亲,如象我父亲式的中国千千万万的农民。

(作者:烟台/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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