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散记｜青山祭「永庆酒楼特约」

▓ 一江

林场的标志性门柱还在，只是平坦分场四个大字已被粉饰掉了。

虽说跨进了三月，可气温依旧很低，冬天像是赖着不肯离去。那天接到何的电话，说是知青聚会要回林场看看。离开林场三十四年了，真的很想去看看。何是我同一批下放的知青，他的家就住在狮子山脚下的城河边，算是家门口邻居。尽管风风雨雨过去了这多年，我们不再年轻，岁月的沧桑已刻上额头，鬓角也已冒出白发，可心底的那段往事终究不能抹去。

努力辨认一张张曾经稚嫩的脸，你好吗？你还好吗！

约好的时间和地点，我匆匆穿过马路走近一群陌生人，“一个都不认识了嘛！”我茫然地看看左边，又瞧瞧右边，竟然不能从容地将记忆与现实重叠。当年的知青中，只有何与我住得近偶有联系。“自报家门吧。”说话的人习惯性地捋了一把鼻子和嘴，就是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让我辨认出他是苗圃班的才哥，当年他就像兄长一样呵护着我。“你呆的时间短，你不说，我们也想不起了。”他说话依旧干净利落，让人不可抗拒。

八十岁的老书记与作者。

颤微微地掀开历史的那一页，努力辨认一张张曾经稚嫩的脸。你好吗？你还好吗！当年的伙伴一个个渐渐清晰。一个久违的绰号，一段搞笑的往事，把遥远的记忆痛快地撞开，让心底的图像一次次地回放。笑骂声不断响起，幼稚的往事把自己也笑出了眼泪。

这里是我们曾经用汗水和鲜血浇灌过的土地。

原本大半天的车程，还要徒步四十分钟山路才能到达，如今走过江隧道只花了一个半小时。在汤泉老街我们见到了当年的书记，八十岁的他红光满面，身体硬朗，一改记忆中又黑又瘦的小老头形象，人也变得亲和多了。说到开心处，他爽朗地大笑，“一早我就在这候着了。”

通往知青居住的小道还能辨认。

沿着进山的那条路，我们五六十人好几台车，浩浩荡荡向山里进发。山路的两旁多了许多的农屋，显得有点拥挤而杂乱，感觉上远不如当年那条崎岖的碎石路，干净自然，山野风光。林场的标志性门柱还在，只是平坦分场四个大字已被粉饰掉了。

吱呀作响的小木桥早已坍塌，取而代之是顶水泥板桥。

天空有淡淡的流云，牵牵绊绊，从山头的这端飘到山头的另一端去了。有人记起，山头的断崖旁有一座用石块垒起的坟，埋葬的是一位年仅18岁的知青，他长的很机灵，却在一次开山路爆破中，被哑炮炸了个粉身碎骨。

顺着衰败的土墙，寻找被岁月遗忘的困惑。

山脚下水库的水还是那么清澈，波光粼粼，只是水的中央多了一个小岛。老书记说小岛上要建亭台，还要移栽几棵百年老树，与紧邻坡地上的楼堂相呼应，打造极品别墅楼盘。

曾经的场部办公室。

山峦叠嶂，青翠依然，这里是我们曾经用汗水和鲜血浇灌过的土地。高山可以作证，树木、竹林可以作证，茶田还有小溪里的石头可以作证。当年栽下的马尾松、水杉树，还有那片毛竹林，你还记得我们吗？山林无语，竹海无声，只有过山风在独自呜鸣。

当年知青吃饭的食堂不见了，旁边的菜园地已被栽上齐人高的马尾松，屋前用来杀猪宰牛的空地堆满了杂物，那棵蛀空了躯干的老槐树，只剩下半截腐败的桩头。通往知青居住的小道还能辨认，道旁的悬铃木已长成参天大树，一人已不能合围。顺着衰败的土墙，我们努力向前摸索，寻找那被岁月遗失的困惑。

曾经为知青遮风挡雨的瓦房。

曾经为知青遮风挡雨的瓦房已被废弃。

知青们居住过的平房已被废弃，燕子早已飞离了屋檐，屋顶已经破落透着光亮，门前屋后长满了荆棘和茅草。那条小溪的流水呢，干枯的溪道里挤满了秋天的落叶和腐草，难以想像当年我们就在这条小溪里洗漱浣衣。跨过小溪的小木桥已坍塌在溪床里，不再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人去屋空，屋顶洞开。

屋顶已经破落透着光亮。

灶台上烹饪着淡淡的岁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信和他的老伴还住在那排小屋里，尽管头发已经苍白，笑容还是那么灿烂。信是六六年下放的老知青，是我们苗圃班的副班长，老伴是原住山民的女儿。两口子还是那么恩爱，模样没变，说话的神态没变，似乎什么也没改变。我们饶有兴趣地唠叨着曾经的故事，握住的手，摇了再摇久久不肯放开。我答应会再去看他，听他讲山里头后来发生的故事，细细评读他的每根白发和额头上留下的岁月。一个终究未能走出大山的知青，会有许多让人探究的原因和苦衷。

信夫妇与作者。

我们没有爬上断崖去看望永远躺在那里的知青，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在默默地为他祈祷，希望他18岁的生命永远不老。逝者如斯，如水如风，如蚕茧抽丝，从发丝，从指间，从每一次的呼吸，从每一次的心跳，悄然流走，往事那堪回首！历史是不能改变的，酸痛也好，疯狂也罢，那里有我们抹不去的记忆。

轻轻地合上历史的这一页，放慢脚步抹去泪，昂起头脚下的路还在延伸。我们是老了，那就让黑白的记忆为它唱一首送行的哀歌。眺首期盼一朵一朵雪白的云从心里升起，然后盛开在眼前，让春色越来越浓。别让晚归的鸟呜声，拽住二月的衣角不放，打开三月的词典，我坚信惊蛰之后，在一片风轻细雨声里，可以聆听到桀骜不驯的绿，千回百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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