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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现在六十岁了，他老了，脾气也好点了。但是，他年轻时候脾气很犟，还经常打我。他打我时，下手很重，不准任何人拉。我母亲只有在旁边喊：“小光，快喊‘改了’‘下次不敢了’……”我就不喊。我脾气也很犟。

我从小性格死板顽固，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没人喜欢我，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因为大人们都喜欢有礼貌，说话甜的孩子。很显然，我不是。我猜着父亲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喜欢我。他不仅不喜欢我，还很厌烦我。他无数次叫我“窝囊废”、“混账东西”之类的称呼。

那次，一个孩子早上来我家叫着我一起去上学。那是个很能说会道的孩子。我低着头正在吃饭。他跟我父亲攀谈。我听到父亲说：“他一句话也不说，就是个窝囊废，人家不欺负他才怪！”那个孩子马上舔着脸说：“哈，没人欺负我，我会来事，我和班里几个‘老大’都处得很好……”

我虽然在吃饭，但听得一清二楚。我怒火中烧，扔下筷子，拍案而起，大骂那孩子：“马勒戈壁的，你就是一走狗、奴才！”那孩子瞠目结舌地看看我，又看看父亲。父亲觉得很没面子，他跑过来，一巴掌糊在我的脸上。

我害怕父亲，那时候，我觉得他不疼我，也不爱我。

整个少年时代，我和父亲话都不多。我们两人都互相看不上。好在我学习成绩还不错。升到高中后，他对我再也没什么说头了。

高中，父亲经常去学校给我送饭，一月去一次。我每次都是拿了饭就走，偶尔说上一两句话。我走后，能意识到父亲在背后无助地看着我走远。我觉得很不是滋味。我当时就发狠：好好上学，也不枉辜负父母一番苦心。

高考结束后，父亲开着他的小三轮去学校给我拉被褥和书本子。父亲毕竟还是个乡下人，他老实本分。学校保安不让进，他就在门口等着。我跑出去，看他在烈日下站着，晒得哗啦哗啦的汗。他迷茫的眼神在慌乱的人群中搜寻到我，很惊喜，说：“人家不让进，我在这等你……”我问：“车呢？”他说：“那边有交警，不让开过来，我走过来的……”

回家的路上，父亲在前面开着车，我在后面车匣里坐着。我分明看到，父亲的头上长满了白发，他的背驼了，他的皱纹也多了，他累了，显得那么瘦小。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看清楚父亲，也是第一次开始理解父亲。

如今，我在济南成家立业，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成了父亲的依靠和骄傲。父亲常跟人说起，我儿子是靠写作挣钱吃饭的，这不是谁都能干的活。骄傲之情溢于言表。上次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村里有人去我家闹事，让我赶快回去。挂上电话，我流下了眼泪。父亲是真的老了，他需要我去保护他。

前些日子，父亲来到济南。我远远地看着他，他在小区门口四处搜寻着，像个无助的孩子。我跑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搂着他的肩膀在小区里走着。他比我矮那么多，我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瘦骨嶙峋的肩膀。这是我第一次搂着父亲的肩膀，多年父子成兄弟。是啊，现在我跟父亲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罅隙了，因为我也当了父亲。我理解了多年前的父亲，他是真的爱着我，希望我成才。

有些事，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不会懂得；当我们懂得的时候，我们已不再年轻。父爱如山，永远沉默。父亲是我们发自内心爱着却又从来不必表白的人，是我们一生中最坚实的靠山。

我爱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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