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天即将来临,这只斑头雁为何还不往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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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肖辉跃




3月上旬,青海湖尚一片白雪茫茫。当成群的斑头雁飞过喜马拉雅山脉,踏入青海湖鸟岛的冰面时,这里的春天就要来临了。

正在洞中睡懒觉的赤狐,第一个听到了冰面的响动,立即冒雪蹦出了洞,它实在太高兴了。分别了一个冬天,它是多么思念它们。哦,饥饿漫长的冬天就要过去,小斑头雁,那是多么美妙而温暖的滋味啊。如果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而同期抵达青海湖的棕头鸥也拍翅大笑:啊,老朋友,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是想死你了,我们又可以做邻居了。

作为斑头雁的隔壁邻居,稍后抵达鸟岛的鸬鹚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它的身上还披着一层冰花,冰雪不知什么时候会融化,但鸬鹚早已春心难耐。它们一个个眼放绿光,脖颈上新添了一条从南方带过来的时尚而崭新的白丝巾,根根丝线像无线电似的无时无刻不向外发射着爱的信号。




鸬鹚忙着谈恋爱时,斑头雁垂头在冰面寻找融雪的裂缝。它们急需从裂缝中寻找食物,补充能量。在恋爱与温饱之间,它们得先解决温饱问题。毕竟它们刚从尼泊尔或印度翻越喜马拉雅山而来。它们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翻越了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历尽千辛万苦才到达青海湖。

不料,这里仍是一片冰雪世界。如果飞回去,翅膀肯定承受不了了。亘古以来,它们沿着祖先的路线迁徙,从未气馁过。现在,它们同样有勇气等待。它们坚信,青海湖总会有春风化雪之时。

冰雪在4月的春风里逐渐融化,随着最后一批迁徙者返回,鸟岛汇聚了上万只斑头雁,这里成了它们的天堂。它们喋喋不休地诉说着重逢的快乐,交流着异国的见闻、风光的美丽,以及飞翔的快乐。有大胆的公雁适时地出现在心仪的母雁面前,或高调表白,或肉麻赞美。一般母雁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便立即羞涩地低下头以身相许,一辈子跟定对方了。也有母雁要考验“情郎”的,跳入水中默不作声。

公雁便围着母雁不停地转圈,又是扯脖子又是扇翅膀,还不停地一次又一次将头颈沉入水中,并且对着青海湖发下一遍又一遍誓言:“亲爱的,就算青海湖湖水干涸,我的爱情也不会枯萎。”母雁装作听不见,故意把脖子偏过来偏过去。公雁便立即凑到它耳边:“啊,亲爱的,就算青海湖干了,我也不变心!”公雁红着脸贴着母雁的脖子,一脸讨好。


恋爱的季节很快过去,当5月温暖的阳光遍洒青海湖时,斑头雁开始孵蛋了。一直四处闲逛的棕头鸥此时来到了老邻居身旁,傍着做窝。它一边做窝,一边数落着鸬鹚的不是。说鸬鹚太抠门了,它帮它们当警卫,赶跑了不知多少赤狐和黄鼠狼,但得到的都是剩鱼、小鱼、死鱼,还是斑头雁讲义气。棕头鸥说着顺手“捡”了几根雁毛垫到自己窝里,还将窝又往斑头雁身边挪了挪。对于这个老是主动靠拢的老邻居,斑头雁实在想不出办法来拒绝。

这时候,赤狐过来了,一脸的坏笑。斑头雁嘴上大声抗议着,却不敢起身去赶。眼看赤狐越来越近,不知哪只刚出壳的宝宝就要遭毒手了。突然,赤狐抱头求饶,一群棕头鸥正揪着它的脑袋猛啄。美艳而可怜的赤狐脑袋上带着几个小窟窿,沾上一身臭烘烘的鸥粪和羽毛,丢下一声狐狸的诅咒和几个臭屁逃了。看到邻居如此仗义,斑头雁悄悄把窝让开,一只“坏蛋”滚了出来,大概那只蛋是孵不出了。作为见义勇为的奖赏,棕头鸥得到一只“坏蛋”当午餐。

当湖畔的油菜花吐出第一根嫩芽时,斑头雁小宝们出壳了。小宝出壳后,父母就带着它们分散到了青海湖的各个角落。在尕海、耳海、海晏湖和沙岛湖,甚至青海湖的支流——布哈河的入海口,到处都可见它们的身影。小宝坐在父亲的背上,就像坐在挪亚方舟里。

在世界上最安全的方舟上,小宝瞪着大大的眼睛,像王子一般骄傲巡游青海湖。而小宝第一次巡游的排场实在太豪华了,足以永久地烙在它们的记忆中。父母陪着小宝从出壳的地方出来,指引着它们往青海湖方向走。它们带着对新世界的好奇,磕磕绊绊地小跑着。然后,哥哥姐姐、表哥表姐、七大姑八大姨、叔叔伯伯舅舅,甚至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整个家族七八十号,浩浩荡荡跟在后面护送它们。大家一路说笑着,说着鼓励、祝福的话,一直将它们护送到湖边。从此,它们就算是真正的青海湖子民了。

七八月时,油菜花开得正旺,小草也长得茂盛,特别是甘子河地段,长满了半人高的莎草,空气中似乎都是青草的芳香。一对斑头雁夫妇带着它们的8个小宝赶来了。那些莎草看上去已经有点显老了,叶尖开始发黄,但是孩子们一看到草地就高兴得尖叫不已。天空开始飘起雨,大风从湖面刮来。莎草缠上孩子们的脚,打湿了它们灰白的肚皮,抽打着它们黑灰相间尚显年轻的脸。它们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缩成一团,苦着脸望向父母。

可是,父母却自顾自地一边吃草,一边哼着小调,还将翅膀高高扬起,扬成一张大风帆,一副“大风起兮云飞扬”的豪迈之状。相比喜马拉雅山的风雨,青海湖的这点小风小雨实在不足挂齿。“来哦,吃草;来哦,来哦,吃草”,父母不停地拍击翅膀,召唤着孩子们。第一个孩子迈开了腿,翅膀也像父母那样张开。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所有孩子将翅膀都打开并舞动,莎草上的雨珠成串地飞过铁篱笆,被甩到了青海湖。草地上传来孩子们的尖叫声。

在这个家庭里,还有一只身份特别的鸟,那就是“寡妇阿姨”。它三年前失去了伴侣,这个家庭收留了它。它就自发地担当起了保姆、护士,甚至家庭教师的职责。孩子们都在吃草时,它抬头扫视垄中,又担起了警卫的责任。整个草原都静悄悄的,只在远处有两只红隼起起落落,它们准备抓猎物了。不过,它大可放心,红隼只对草原鼠兔感兴趣。

周围还有很多旧友,大群的赤麻鸭、赤嘴潜鸭,还有凤头麦鸡一家、黑颈鹤一家、普氏原羚一家,以及鹤鹬、红脚鹬,都朝它友好地点头问好。甚至连正在打架的两只旱獭也放下拳头,拱着手热情地向它打招呼。它开始怀念它的伴侣了。亲爱的,如果你还在,你真该来看看这个美丽的地方。它仰天长叹一声,眼角闪着泪花。然后它将头沉到草地上,悄悄抹了一把眼泪,朝孩子们走去。

孩子们此刻都吃饱了,吵吵闹闹围着它,央求它再讲一讲它的故事。作为连续10年飞越喜马拉雅山的传奇鸟类,它的故事实在太精彩了。但现在它不想再谈那些昔日的辉煌,只想教孩子们要如何翻越那座神山。它比任何鸟都清楚,那座神山是何等惊险,它的爱侣就已化成了那座神山的一粒尘埃。

湖边最后一片油菜被收割时,冬天的脚步就要来临了。在9月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第一批斑头雁踏上了南迁的征程。随着10月底第一批大天鹅抵达青海湖,最后一批斑头雁也走了。但是,它却留了下来。

孩子们曾央求它一起走,并且都愿意照顾它。但是它知道,它的翅膀有旧伤,年龄也大了,它不能成为大家的负担。就算侥幸能飞过去,它也绝对回不来了。它要留在青海湖,因为这里是它出生的地方。它谢绝了它们的好意。一群好心的赤麻鸭收留了它,它每天和它们一起在湖边吃草、散步、聊天、唱着快乐的歌谣。当湖面结冻时,它便和它们一起去溜冰,并教它们在冰面上跳舞。

大雪终于降临,青海湖全面封冻。它在风雪中徒劳地寻找最后一截草根,视线越来越模糊,即将倒下。它似乎看到了孩子们在南亚的土地上高歌;自己与爱侣正横越青藏高原,在喜马拉雅山的山顶高高飞翔。

远方雪地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一只赤狐向它慢慢走来。

关于作者

湖南人,生态摄影师,散文作家,民间野保人士。酷爱拍鸟,认识并拍摄了800多种鸟,被称为“三湘第一女鸟人”。外出拍鸟时常随身带着打火机,见到捕鸟的网便捣毁、烧掉。曾遭到狩猎者的谩骂、追打,甚至放猎狗追咬等。但她大义凛然,也将狩猎者吓退不少。将自己对自然的观察和感悟记录下来,著有《飞跃高原》(已由初岸文学出版发行)和《醒来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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