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者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论语·子罕》）

这段对话里有一个叫太宰的人，有人说太宰是他的官名。有一天，他碰到孔子的学生子贡，问了子贡一个问题：“你们家的老先生是一个圣人吧，他怎么这么多才多艺呢？”子贡就说了，“这没错啊，本来就是上天让他成为大圣人，又使他多才多艺的呀”。孔子听了以后，说：“太宰了解我吗？我少年的时候贫贱，所以会许多卑贱的技艺。君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技艺呢？他们不会有很多的啊。”

太宰的这一个问题，实际上还是很触动孔子的心事。孔子是圣人吧，他怎么这么多才多艺。

在孔子的时代，“圣”实际上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指圣知，即具有广博的知识和多项的才能；第二种指的是德行高尚。

后世关于“圣”这个字的理解就偏于后者了，主要是指大德之人。德配天地之人叫圣人。但是，很多人还是认为，圣人就是有很多的知识和才能的人。太宰也是这样的一种想法。

我们前面说这句话很触动孔子的心事。为什么呢？孔子说，“我之所以多才多艺，那是因为我少年之时出身低贱，为了养活自己，所以学会了很多的鄙事”。这个所谓的“鄙事”是指下层人谋生的手艺。

我们常常说，现在的孩子的动手能力太差了，光会学习做作业，连家务都不会做。动手能力这么差，怎么办呢？学校应该多上手工课。我觉得这些都是伪命题。实际上，孩子的动手能力是不可以，也没必要让学校来教的。学校施行的是有限的学时里面的有限的教育，所以它只承担有限的责任。你不能什么都让学校来教。像培养动手能力，实际上是家庭的责任，你让他多做做家务，让他洗洗碗，甚至让他炒炒菜，他不就有动手能力了吗？在家里面什么都不让他做，然后怪他没有动手能力，接着怪学校没培养他动手能力，这显然是打错了板子，怪错了对象，更糟糕的是把教育的方向给扭曲了。

孔子的动手能力是生活造就的，不是在学校学会的。

可是，孔子实际上对一个人的多知并不是很赞赏，也并不是很鼓励，对别人的多能，他也并不觉得很重要。因为一个人有多种的生活技能、掌握很多的知识，当然很不错，但这并不是人生的必要。

在人生里面有太多的技能，我们都不会。这个世界有太多种职业，有太多种生活技能，你才会多少？对于无穷的知识，没有了解，又怎么样呢？真的不了解，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有没有一个判断是非的能力，有没有正确的价值观和信仰。

所以，孔子讲“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君子实际上并不需要太多的知识和技能，君子需要的是判断力。孔子讲“君子不器”，意思是说君子不取决于具体的某一方面的能力，君子是一种素质，一种德行。

决定一个人是不是君子，决定一个人是不是圣人，不是看他的知识的总量，而是看他判断力的高低。荀子就曾经讲过，掌握了某一些知识对个体来说没有多大的改变，知道这个知识也不能因此就成为君子，不了解这个知识，也不因此就成为小人。

你不会弹钢琴，你就不是君子吗？你不会跳舞，你就不是君子吗？你不会换灯泡，你就不是君子吗？……显然，对个体来说，会不会这些都没有关系。

当然，我们说拥有生活中一些相应的技能是很重要，但是那只是生活的一方面的技能而已，人不可能什么都会，人也没必要什么事情都自己去做。这是一个合作的社会。你可以使用手机，但是你不一定非要去制造手机。所以，很多的生活技能对我们来说，拥有了固然不错，没有拥有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无论你是买手机的，造手机的，还是卖手机的，都必须要有正确的是非观。一个造手机的人如果没有是非观，他有可能会造出一个假冒伪劣的商品；一个卖手机的没有是非观，他有可能会卖给别人一个假冒伪劣的商品。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作者：鲍鹏山

编辑： 杜丹 宋晓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