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马紫晨
前段时间，河南新乡举办了一场摇滚音乐节。或许很多人对这种反差感到有趣，实际上，新乡可是知名的“摇滚之乡”，毕竟它的英文名也可以是“New York”。1998、1999年，新乡曾两次举办中国新音乐演唱会；郑州铁路局也曾开设摇滚专列。据说新乡饭店开业请的都是摇滚乐队。那么，新乡这片地处中原的古老土地是如何种下摇滚基因的呢？
夜晚的新乡街道。摄影/CZAN陈，来源/图虫创意
牧野与新乡
新乡古称牧野，北依太行、南临黄河，历史悠久而深厚。我国著名考古学家邹衡曾提出：“夏代文化的研究在河南有三个突破口，第一个是偃师的二里头，第二个是郑州，第三个就是新乡。”商代时期，新乡属畿内之地，是商部族起源和统治的根据地。3000多年前导致商代灭亡的“牧野之战”也发生在新乡境内。
牧野之战示意图
西周时，牧野中部有周武王之弟管叔所封的鄘城，东部有西周的重要诸侯国卫。东周时，新乡大部分属卫，西部则时属郑，时属晋。春秋晚期，晋国强大，公元前632年，晋国军队曾联合秦、齐、宋与楚大战于城濮（今山东省鄄城县西南），楚军大败。城濮之战后，晋国又与齐、鲁、宋、卫等十国之君会盟于践土（今河南省原阳县境内），史称“践土之盟”，周襄王姬郑也派代表参加了会盟，并册命晋文公为侯伯（霸主）。为进一步巩固中原地区的霸主地位，晋国又会诸侯于温（今河南省温县境内），周襄王也被邀请赴会。战国时期，新乡先属韩，后大部属魏。新乡记载了波诡云谲、邦交斡旋的风云时代。
东周时的卫与郑。来源/谭其骧版《中国历史地图集》
秦朝以后，新乡的行政规划逐步明晰。秦朝时新乡一带属三川郡，西汉时期，全国设置司隶部和十三刺史部，新乡大部属司隶部的河内郡，东部则属河南郡和兖州刺史部的陈留郡，并设置汲县、共县、获嘉县、原武县、阳武县、卷县、封丘县、酸枣县。西晋泰始二年（266），设置汲郡，治所在汲县（今河南省卫辉市西南），辖境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卫辉市、辉县市、获嘉县、新乡市城区和修武县等市县。
东晋太和五年（370），前燕国皇帝慕容炜的弟弟慕容臧在此迎击前秦军队获胜，封筑一新城，名为新乐城。隋开皇六年（586），始置新乡县，即现在的新乡市老城区，属河内郡。此后建制虽有变化，但新乡的基本格局未变。晚清时期，新乡与沿海城镇相比，受到西方文化冲击较小，社会形态未发生明显变化。大概到20世纪初，随着京汉、道清两条铁路交会于新乡，新乡城市发展进入了新的历史时期。
民国时期河南新乡县境图，可以看到此时新乡县城位于两条铁路线的交汇处。来源 /（民国）《新乡县续志》卷1《图说》，《中国方志丛书·华北地方》第473号，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年据民国十二年刊本影印版
摇滚与新乡
新乡不仅记录着中国政治经济历史的发展，也是戏曲与音乐的承载者。河南作为戏曲大省，豫剧和当地戏曲在新乡境内同样流行，加上清末交通的逐渐便利，各种文化交织，中州大鼓、开明大鼓、西河怀梆戏、祥符调等戏曲一直盛行。新乡人有着很强的“艺术细胞”，很多中年人在成家立业后还会学打鼓、学吉他。
改革开放后，无论城市还是社会文化都悄然发生了变化，新乡也同样受到当时风起云涌的中国摇滚的启蒙。如果在大街上碰见穿皮衣、留长头发的，往往都会问对方一句：“听摇滚吗？”
1986年，随着《信天游》《黄土高坡》《我热恋的故乡》等“西北风”系列歌曲的流传，“西北风”系列作品形成了第一次本土音乐文化风潮。摇滚的崛起也发生在1986年，甚至有学者指出，《一无所有》和《信天游》应该是“西北风”的源头。
摇滚自诞生起，就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总是以一副超越凡俗人世的姿态出现，向着精神的高度飞升。摇滚歌曲的表现范围极其广泛，既有像《梦回唐朝》这样深沉的历史怀念，也有张楚个人化的命运关怀，还有黑豹乐队式的现实反思和迷茫。总的来说，他们都有一种对现实和生命的叩问和反思精神。摇滚作为流行乐坛的“一支生力军”，为歌词的诗性纬度和歌曲的功能纬度都打开了新的空间。
唐朝乐队《梦回唐朝》歌曲MV截图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新乡也与摇滚时代互动着。1998年4月11日晚，新乡体育中心灯火辉煌，第一届“中国新音乐演唱会”在这里举行。据说，这场音乐会本来是打算在郑州一个迪厅举办，邀请三个摇滚乐队凑个拼盘就行了，但已经在北京举办过几次演出的黄燎原说：要玩儿就玩儿大的！于是定了9个乐队，举办方一听9个乐队顿时傻了眼，知道一个迪厅放不下，又考虑到郑州的审批肯定很麻烦，于是建议转战到能盛下3万人的新乡体育中心——给小地方带来经济收益、提升文化知名度。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光芒之神》是黑豹乐队的第二张音乐专辑，于1993年8月发行
曾有人回忆：“1998年中国摇滚去河南新乡演出，是1993年以来中国摇滚的一次大汇聚，特别振奋。因为摇滚音乐人都零零散散地在酒吧演出，没有这样一个舞台让他们去展示。”“为了让摇滚演出更加顺利，所以让孙楠开场，唱《红旗飘飘》。（后面还有）唐朝、轮回、清醒、零点、超载、眼镜蛇、鲍家街、指南针和1989乐队等等。”
这是20世纪末的一次摇滚乐盛会。所有的音乐人，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激动人心的节奏，敲击着每个人的心房。振奋的力量让人热血沸腾。据此次活动的策划者黄燎原回忆：“1998年我策划新乡摇滚演唱会时，中国还没有摇滚音乐节，9支乐队的户外演出已经是当时之最了。”在那晚，汪峰把《晚安，北京》改成了“晚安，新乡”，高旗和超载乐队唱起《让每一个夜晚充满爱的火焰》，全场观众点燃打火机……整场表演持续近四小时，现场气氛高潮迭起。借此契机，郑州铁路局客运处应乐迷要求，专门设计了“启源”号歌迷专列：车次680、681对开，票价11元。
1998年河南新乡举办了中国新音乐演唱会。来源/摇滚客
由于第一届实在过于成功，次年，第二届“中国新音乐（新乡）演唱会”如约而至。和1998年不同的是，崔健和黑豹乐队也加入此次演出行列，此外，花儿乐队以及当时由戴兵和天宝成立的说唱组合“D.D.节奏”也加入其中。因为这场演出，新乡乃至整个中国的乐迷们的音乐视野再一次被拓宽。
在真正的世纪末的一年，当崔健唱起《一无所有》时，全体育场一片合唱。那种感觉，每一位在场者回想起来都会记忆犹新。对于热爱摇滚的人来说，这种音乐表现形式传达的是最直接的情绪宣泄。
崔健《一无所有》现场，1992年
连续两年的摇滚大汇演，让新乡就此成为中国摇滚的基地。但凡今天我们耳熟能详的从20世纪走过来的摇滚乐队，几乎都在新乡市体育中心与观众一起享受音乐带来的亢奋。两场演出不仅奠定了新乡在全国摇滚乐迷心中的地位，更为这个城市注入了不死的摇滚精神。
一场“中国新音乐演唱会”，为何成了摇滚乐的专场？原来，当时为避免“摇滚”两个字的反叛意味，新乡的摇滚演出多半被命名为“新音乐”，二者是对应的关系。黄燎原在《十年摇滚在路上》中提到：“1997年的一个晚上，我完成了‘98中国新音乐演唱会（新乡）’的策划，因为当时摇滚乐还是个敏感的词，还不能登堂入室，所以我们选择了‘新音乐’这么个不伦不类的词作掩护。”有文章指出，那几年正值新乡私人经济蓬勃发展时期，各种超市、饭馆开门都会请乐队表演，甚至有的烩面馆开业时，门口乐队演的都是摇滚。比起郑州，新乡生活压力小，乐手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自己的音乐。而在大城市里，做乐队挣不到钱，乐手往往忙于跑场子或者做翻唱类的商演来养家糊口。新乡资深摇滚人杨宝斌说，在新乡很少有用音乐去招摇撞骗的，或是觉得做音乐就高人一等的，一代一代乐队、组织者就这样在新乡默默接力，坚持了近二十年。虽然心态不同，但大家一起玩，一起演。或许，这也是为何当黄燎原想“玩儿一把大的”时，主办方不得不把郑州迪厅转到新乡体育场的主要原因。
后生与新乡
在此之后，新乡不仅吸引了大批摇滚歌手举办演唱会，也孕育了许多摇滚乐的新生力量。比如疯医乐队，他们于2008年在新乡成立，风格大体可以归类为“后朋克”。2019年，他们发布单曲《有一天我死了，你还会恨我么》，整首歌阴暗、冰冷，再加上充满反叛意味的歌词，表达着歌者对社会的思考。有乐迷评论说道：“支持俺们荷兰纽约的乐队。”“荷兰”是河南的谐音，而“纽约”就是乐迷们对新乡的昵称。
看似玩梗的表达，却显示着人们对这座城市摇滚氛围的依恋。除此之外，还有Pumpkins小南瓜乐队，成立于2009年。在他们的音乐中，你可以看到很多欧美70年代老朋克们（如傀儡乐队、Johnny Thunders等）的影子。2005年，由河南本地的唱片公司“左轮唱片”牵头，联合包括新乡的幸存者、未遂、美杜莎和其他几支河南乐队发布了一张合辑《逐鹿中原》。十二年后，中原新音乐合辑《河的南方》延续了新乡与中原的音乐活力。在音乐人子芙担纲的这张合辑中，雷米乐队、教父乐队、夏土乐队、小南瓜乐队以及唱作人MIMO、田启高、小南、王华峰、叶林等多组中原音乐代表加入，收录了总计10首出色的原创作品。年轻的摇滚力量，为新乡带来了别样的青春与叛逆色彩。
《河的南方》封面
摇滚乐扎根在新乡，也与这里紧密相连。2021年，河南遭受特大暴雨洪灾。这段时间，全国上下赶去支援灾区，摇滚圈也出现了这么一群人，他们不仅捐款，还来到新乡积极投入到救援工作中。痛仰吉他手宋捷，以及达闻西、疯医、小南瓜、麻兹妈、Sevenjoys、独眼巨人、纳米音壳、红领巾等乐队皆参与到新乡的现场救援之中。这个地处豫北的城市，正见证着摇滚后生的成长与蓬勃。
从仰韶文化、龙山文化到牧野之战、官渡之战，从第一届“中国新音乐演唱会”到《逐鹿中原》《河的南方》，新乡记载了古老中国的漫漫历史，也在中国摇滚史上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想见，在不久的将来，中国的摇滚与新音乐还将在新乡与中原大地上久久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