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一起涉案价值上亿元，涉及非法生产、销售窝点16个的特大制售有毒有害食品案，被湖南慈利警方侦破。目前，仍有未知的涉嫌犯罪的行为正在被排查中。在这张蔓延全国的犯罪网络中，有蜂蜜、压片糖果、饮料等十多种有毒有害食品，披着正规的外衣大行其道。其中最为典型，也处于整张犯罪网络核心位置的，是一款毒咖啡的制售经过。
↑嫌疑人李桂被带进审讯室
嫌疑人李桂：我刚刚在这段时间，就是进来这段时间我完成了我两年前的课题，如何活到99，向天再借50年，人活150岁不是很大的问题。
记者：怎么活到150岁？
李桂：从理论上来说就是靠保养。我做过电工。因为爱好，很多年前都是对这个方面很有兴趣，感觉到学这个东西是能帮到很多人，那就学中医了。
他叫李桂，今年70岁，广西梧州人。三年前，这个只有初中文化、号称自学了中医的退休电工，研发出一款神奇的咖啡，号称具有补肾壮阳、提高免疫力、美容养颜等五大功效。而研发过程，很是不可思议。
记者：你是怎么来进行你的这个研发的？
李桂：我们是在网上找壮阳西药。
记者：怎么找？
李桂：百度，当然里面很多很多的。我们看看这款他达拉非用量不大，很微量的，而且包括价钱也不高，就直接用他达拉非了。
他达拉非是一种化学药品，主要治疗男性性功能障碍，市场上大多以处方药的形式流通，有严格的使用禁忌，也是国家明令禁止在食品中添加的化学原料药。
李桂：那就按照网上公布的那个成分加点下去搅匀了。
记者：怎么搅？放在什么里面搅？
李桂：先用手工把它慢慢挪开，挪匀了。左右摇，翻来覆去摇。因为它要求很均匀的，不然你一包多一包少不行的。然后分装起来了。
湖南省张家界慈利县公安局 专案组民警 颜家祥：它的剂量是没有任何的科学配方的，它是完全靠自己，把自己当做是个小白鼠进行实验，去不断添加。开始没有效果，然后再添加。添加之后又叫别人来做试吃，效果不强再继续添加。
借壳违规生产 质检报告竟合格
李桂的这款咖啡虽然是他胡乱炮制的，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市场上售价六七百元的高档饮料，这样的变身是如何发生的呢？回顾毒咖啡从李桂研制到大规模包装上市的过程我们不难发现，投入生产线批量生产是失控的第一步。
按照我国食品安全监管体系的设置，食品在投入生产环节时，生产厂家需具备营业执照、该类食品的安全生产许可证、产品检验合格资质等。监管部门对厂家的资质进行审核、许可，生产厂家需要在食品的原料、生产、包装、质量检测等重要环节、按照相关的法律法规进行生产活动，最终对产品质量负责。
李桂找了广西梧州健民保健饮料厂，提出了合作要求：李桂提供原料，生产厂家负责简单的搅拌、烘干，最后分装成10g一包的小包装。而生产厂家则要给这款咖啡提供产品检验合格报告与产品出厂合格证。
记者：你是有一个厂子放在那，你有员工，有机器对吧。你所有的证照什么都是办齐的，搁在这的。那这个产品从您的厂子出去，是打着你们的生产地址，你们的生产厂家名字，说白了，你是要担责任的，是不是？
钟健：对。
记者：当时李贵找上门来，要跟你合作，那你当时对他提出了什么要求没有？
钟健：对他提出的要求是，第一原材料必须符合法律法规。其他的我们不能参与采购的话，我们必须采用大厂家的那些原料，私密封包装过来的。那时候他后来都是用品牌咖啡，比较知名的品牌大包装的咖啡，但是要加入那个草药粉、植物粉。后来是出现问题了。
我国食品安全法第五十条规定，食品生产者采购食品原料、食品添加剂、食品相关产品，应当查验供货者的许可证和产品合格证明；对无法提供合格证明的食品原料，应当按照食品安全标准进行检验。作为生产厂家，钟健的确将李桂送来的食品原料送到了当地一家第三方检验机构进行安全检验，但报告却显示质量合格。
李桂说，在钟健委托第三方机构检验时，他提供的是未添加他达拉非的原料，但即便是添加了，他也并不担心，因为按照规定，以质量合格为目的检验，只针对水分、细菌等常规项目而进行，如果检验项目不精确地对准有毒有害物质，根本无法检测出问题的。
就这样，在李桂的刻意隐瞒、常规检验方式不可能穷尽所有有毒有害物质的情况下，毒咖啡拿到了产品合格证明，进入了生产线。梧州健民保健饮料厂还按照李桂的要求，使用李桂提供的小包装，违反食品生产包装的相关规定，在未打印生产日期、原料成分等重要内容的情况下，让产品带着合格证出厂了。
就在李桂的咖啡持续生产了一年之后，张家界市场监督管理局在一次例行的执法检查中，在一家大药房偶然发现了这款同乐玛卡脑咖啡的包装存在问题，进而进行了检验，发现其中含有非法添加的他达拉非成分，毒咖啡终于被拦截了下来。
几万块钱罚得起？ 违法者为何如此漠视法律
基层食品安全监管执法者的感慨很现实，执法检查确实无法做到全方位、全时空，事实上，张家界市市场督管理局在扣押同乐玛卡脑咖啡后，曾委托广西梧州食药监部门到生产厂家梧州健民保健饮料厂核查，但反馈的结果是，该企业为合法企业，未发现生产同乐玛卡脑的痕迹。明明违法生产了毒咖啡，但监管部门入厂调查却找不到痕迹，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钟健：就搜查，没有发现关于这个产品的东西。
记者：那你的那些原物料和产品都放哪了？
钟健：没有。
记者：怎么会没有呢？
钟健：它加工批次，每一次送过来，加工完拿走，每一次送过来，加工完拿走。按批次配给了原料。
记者：它原料送过来到产品拉走，这个中间的生产周期多长？
钟健：不超过三天。
记者：所以他们来检测的这个时间段，只要不在你三天的生产周期里面，是发现不了任何证据的？
钟健：嗯。
监管不能面面俱到，对于李桂和钟健这样的毒食品制造者来说，公然违法似乎也并没有太大压力。
记者：你是不是自己也觉得抽检被抽中的可能性？
李桂：有。
记者：但是也不大是不是？你心里面有没有这种心存侥幸的心理？
李桂：也有，这么多人做，连淘宝都在天天在卖。我进来之前我查得到淘宝还有这些东西卖，我都感觉到问题不会很大。
记者：那万一检到你的产品，你的这个他达拉非是随时可以被验出来的。
李桂：检测出来先罚点款，几万块钱罚得起。谁知道是来这里，来这里谁都不敢做，我们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几万块钱罚得起”，这是基于怎样的经历而得出的判断？究竟是什么助长了违法者对监管和法律的漠视？我们继续沿着毒咖啡出厂后、流向市场、摆上连锁大药房的轨迹，寻找答案。
登堂入室
2018年7月9日，湖南省慈利县公安局专案组民警对毒咖啡的制售涉案人员进行抓捕，经过几个月的摸排调查，警方发现这家深圳同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是李桂的重要合作伙伴，甚至这家公司的成立，就是专门用来包装、销售李桂的毒咖啡的。
汪鹏，公司总经理。陈明辉，名誉董事长，也是公司的实际掌控者。这两个人从前做五金生意，后来因为行业不景气四处寻找赚钱的机会，随后与李桂一拍即合。正是他们授意李桂研制一款功能型咖啡，在李桂掺入他达拉非进行试验时，参与试喝并给出体验和意见。随后，他们指使李桂寻找厂家进行大规模生产，以同乐玛卡脑命名，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销售。
记者：那款产品是一个正规，可以公开销售的产品吗？
嫌疑人汪鹏：那我就真的没问过，应该是可以吧。
记者：它到底是不是一个合法合规的产品？
汪鹏：这个产品里面的成分是不合法的，产品里面不合法其实一切都不合法。
我国刑法第144条规定：“生产、销售的食品中掺入有毒、有害的非食品原料的，或者销售明知掺有有毒、有害的非食品原料的食品的”为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
同乐公司明知玛卡脑咖啡是有毒有害物食品，却依然通过线上微信群、小程序，线下开专营店等多种渠道进行销售。我们了解到，警方查封同乐公司时，他们正在准备把销售重心从线上转移到线下，目标是要在全国各地开展营销合作，进军各大药店和超市。
嫌疑人张阳敏：真的找了很多的关系。湖南卫视我们也去找了，准备打广告。但是要钱，公司拿不出来钱，所以就没有搞成。
记者：这个产品是公开售卖吗？
张阳敏：公开的。哪里偷偷摸摸的，是公开的。这个产品没必要偷偷摸摸，它是正规产品，不是三无产品，是所有证件齐全的产品。
张阳敏是同乐玛卡脑咖啡的湖南地区总代理，因参与同乐公司财务和销售工作而涉嫌犯罪。她自信的来源正是前面李桂以不法手段从生产厂家获得的各类资质证件。这些证明不仅给同乐公司及代理销售员心理上壮了胆子，也的确让毒咖啡游走市场时畅通无阻。
这家药店是张阳敏在湖南谈下的第一个线下销售门店，也是同乐玛卡脑第一次在大药房登堂入室。我们见到了药店采购经理，他对当时的情况记忆犹新。
记者：她当时怎么介绍这个产品的？
药店采购经理 汤建庸：她就是说这个产品提神，抗疲劳吧，应该是。
记者：那你当时为什么接受玛咖脑这款产品呢？
汤建庸：先是由采购这边就是说根据自己店里面的品类，看需不需求。缺这个品类我会采购引进进来，但是产品引进过来的前提首先要通过质管部门资料的审核，资料审核全部通过了之后，我这边才会认可进货，流程应该是这样。
记者：质量审核包括哪几个步骤？
汤建庸：流通公司那么说它的经营许可证，一个是公司里面的资质，还有一个是销售人员的资质，三一个如果说生产厂家我们还要看它产品的一个标准，检验报告。
采购经理说，他们在上架一款新产品时，主要是通过审核销售企业资质和产品的各类证件为主，为了保证食品质量，双方还签订了质量保障协议。这样以审核资质证明、签订合同协议为主的进货办法在相关法律的规范之内，也是行业的惯例。
汤建庸：产品本身的质量的话可能作为我们零售终端，可能我们就是说有些东西确实无法肉眼估计。比如说非法添加，有些就是水分超标，这一类的话我们确实就是说，零售终端的话它没有这个检验的设备。
记者：所以你们完全只能靠相关的一些证明文件来判断？
汤建庸：对。内在的质量我们确实是说到终端的话，做不到。
令这名采购经理没想到的是，这款产品果然出了问题，张家界市场监督管理局正是对在这里发现了同乐玛卡脑包装上的生产日期未标注到具体日、食品成分标注不规范等问题展开了进一步调查。那么，作为资深从业者，为什么在进货时，他没能从外观上发现这款产品显而易见的问题呢？
记者：那你当时有没有注意到他包装上面那些一个详细的，比如说生产日期、成分、含量什么这些，这些你有认真的去看吗？
汤建庸：含量的话没有去认真的看，他的成分。
记者：你就自己当时看这个产品包装你觉得有问题吗？
汤建庸：我自己看觉得没问题。
记者：为什么你觉得没问题？
汤建庸：感觉比较正规，就是资质各方面说明都比较正规的情况下，我们会考虑，会上货。
记者：所以你们店里只要上货，其实经过你这一关就行了。而你这一关其实就是看看这些文件，只要有这些文件你就可以考虑上这个产品。
汤建庸：纸质文件，纸质文件。
本来是保障食品安全的各类资质许可证明，李桂和同乐公司通过非法手段获得后，反而成了毒咖啡的护身符。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其实这款漏洞百出的同乐玛卡脑咖啡也并非一路顺畅，也曾几次遭遇危机。
电话采访
记者：喂，您好，宋先生吗？我想问一下您，您听说过深圳同乐公司是吗？
宋先生：怎么了？
记者：之前您是不是跟他们公司有过一个代理的曾经说过这个方面的事情啊？
宋亮是江苏连云港人，2018年，他曾与同乐公司街接洽，打算接下同乐玛卡脑江苏地区的总代理。在合作之前，为了了解产品，他和朋友在试喝的过程中发现了问题。
宋先生：我给朋友喝一包，我朋友说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成分在里面？
记者：为什么？你喝了以后什么感觉啊？
宋先生：没什么太大感觉吧，他们说还可以。但是既然要做销售代理，你肯定要查明白。你自己卖东西你不知道自己家东西里面有啥，你就在坑害人，所以我一定要搞明白了。
宋亮没有和我们明确表达他发现了什么问题，但在调查中，我们了解到，行业内很多人都对增强男性性功能的产品保持警惕，这类产品是比较容易发现非法添加有毒有害物质的重点领域。
宋亮将同乐玛卡脑咖啡送到了连云港一家检验机构做有毒有害物质的靶向检验，并证实了自己的怀疑。
电话采访
记者：这个事当时检测出来之后，有没有把检测的结果反馈给同乐公司那边啊？
宋先生：我说过，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情况，所以说不做。跟我也没关系，我说不会做的。我就是反馈这个信息，跟他家业务员。
同乐公司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并未十分惊慌，总经理汪鹏想出了一个应对办法。
记者：你已经知道这个报告的检验结果了吗？
汪鹏：已经知道了。
记者：已经知道了。在知道的情况下你还是希望继续推销你的产品？
汪鹏：这里面我就不解释了，因为事情木已成舟，就不说了。
记者：你当时用什么办法去说服他的。
汪鹏：用两个手机进行一个换一个昵称人来进行，发这个短信。
汪鹏借了同事的手机，把同事的昵称改为某食药监局刘局长，编造了一段虚假的对话记录。
记者：就是你假冒了局长跟你的对话？
汪鹏：对，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记者：实际上你自己跟自己的对话？
汪鹏：对。
记者：你希望用这个局长的微信名传达出来的信息是什么？
汪鹏：目的是推翻这个检验报告的疑虑。人就是一种侥幸或者是利益的驱使，觉得这样做可能就试一下了。
汪鹏把信息截图发给了宋亮，虽然没能挽回这次合作，但这个假的对话记录，汪鹏还有另一层用意。
汪鹏：其实我是发给我的同事。因为我就是，客户不做生意没关系，但是我内部不能乱，就是简单的来讲不希望我内部先乱。
柴璐：你的意思你的动机并不是说服宋亮，而是为了拉拢部下。
汪鹏：稳定部下。我同事疑虑这个产品里面确实有他达拉非，然后我就用这种方式，让我同事首先打消这个疑虑。
在汪鹏看来，相比被外界获知同乐玛卡脑咖啡的秘密，稳定住同乐公司十多名不知内情的员工更重要。因为在他们三年的经营、销售经历中，曾几次被监管、执法部门发现漏洞，最终都一一安全过关。
查询深圳同乐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资料显示：2016年底，这款产品曾因销售方式涉嫌传销被湖南祁阳县食药监部门行政处罚。
2017年，同乐玛卡脑因包装等，分别被深圳市龙岗食药监部门、工商部门行政处罚。
每一次危机出现，李桂与同乐公司都一番谋算，设法过关。
记者：当时这个药一共出过几次事？
李桂：有两三次，就是违规。违规交点钱，当时考虑是这样。
记者：所以都是陈明辉和汪鹏他们处理的吗？
李桂：我问过陈明辉有没有问题，他说没问题。他说罚得起，大概是这样。
不论是涉嫌传销的销售方式，还是产品包装不规范，都属于行政违法行为，应由行政单位，采取行政处罚的方式督促企业进行整改。但三番两次的罚款，并未让毒咖啡的制售者停下脚步，还给他们“罚得起”、“摆得平”的错觉。
湖南省慈利县检察院 副检察长 褚明波：行政机关，它的处罚权就是行政处罚。四五种的处罚形式，吊销执照，罚款等等，责令整改。它有它的权力，但是它落落到什么地方呢？你处罚我以后，你对我最终的约束是没得约束力的，今天处罚我，明天就开业，我又搞。
慈利县检察院参与了有毒有害食品专案办理的联席会，依法提前介入案件，给与慈利警方指导。在办案过程中，副检察长褚明波发现，本案暴露出的一个重要问题是，李桂和同乐公司制售毒咖啡，其行为已涉嫌触犯刑法中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但遗憾的是，不同的行政执法机关几次与之接触，却没能及时发现问题。最后只有张家界市场监督管理局的执法人员从包装的违规中进行了进一步的深究，刑事犯罪才最终浮出水面。有毒有害食品犯罪的暴露，只能靠偶然吗？
褚明波：这次抽检虽然是偶然事件，但是也包含着一种必然。为什么呢？因为你在张家界不发现，很有可能在别的地方发现。执法机关怎么样发现有问题的产品，实际上是要问这个核心问题。一个是定期检查，它有自己的检查制度。但是这个里面包括一些不确定的因素，就是执法水平和能力的问题，但是制度涉及层面也有关系。
在褚明波看来，关于如何在行政执法的过程中，更及时地发现隐藏的刑事犯罪，需要从制度建设层面进行完善。
褚明波：通过这个案件，检查机关对于行政执法机关的执法活动的监督，我个人认为，应该加强，不应该削弱。为什么呢？因为行政执法，现在的法律规定特别之多，就是它的执法权力的边界，非常之宽，影响到我们老百姓的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院是在2013年，建立了行政执法与刑事司法两方衔接信息共享平台。各执法机关，把行政执法处理的案件，全部要登上这个平台。登上这个平台，供我们专业的检察机关、司法机关、专业人士进行研判，如果发现有可以做刑事案件处理的案件，那我们就通知公安机关。
慈利县公安局专案组很快侦破了李桂与同乐公司毒咖啡的制售链条，并以此为线索，发现了一张蔓延全国的有毒有害食品生产、销售网络。
湖南省张家界慈利县公安局 专案组民警 贺林：我们只是查清了同乐公司生产的产品里面含有非法添加的物质，但是这一种有毒有害的物质是从哪里来的，始终还是个谜，所以我们必须把这个东西要搞清楚。那么顺着这条线索，往上捋，通过对李桂的审讯，我们得知，他非法添加的他达拉非，是从武汉福霖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祝帅，从他手中通过微信联系的方式购买的。
警方调查发现，李桂使用的他达拉非并非成品药，而是他达拉非原料药，这种被国家列为严禁在食品中添加的化学原料药，在销售流通领域有严格的限制，通常用于外贸出口，在国内，只允许被销售给具有合法资质的药品生产企业。但奇怪的是，李桂居然通过网购方式轻而易举地买到了。
李桂：前几年淘宝上也有这些东西，淘宝当时还是零售的，成品也有。后来就查了那个百度、1688，供应商就在网上看到了，就打电话就跟人了解。
记者：你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你是怎么表明你的这个来意的？表明你的意图的？
李桂：我们是问有没有他达拉非的供应，他说有。但是我们一开始我们不要多的，我们要少量的。他说怎么少量他不会少于一公斤，因为这个包装不好包装。他们说可以的，然后我们就在他那里要货。
记者：你为什么选了他们这家？
李桂：不是选他，碰到他。价钱也合适，也可以散装给我们。
李桂购买非法添加物的过程十分简单顺畅，不仅如此，随着侦查的深入，警方发现像李桂这样的购买者群体十分庞大，而非法生产、销售他达拉非原料药的上游生产商、销售商似乎更是一张模糊而庞大的网络。这个上游网络生产了多少非法添加物？群体庞大的购买者又把他达拉非原料药用在了什么地方呢？
他达拉非这张暗网究竟有多大？
按照李桂购买他达拉非原料药的方式，我们搜索发现，网络上的确存在很多他达拉非原料药的购买方式。我们与多个网络销售商进行沟通，得到的反馈比较一致：他达拉非原料药的购买方，必须是通过审核的、具备合法资质的企业单位，绝不允许出售给个人，近两年的管控尤其严格。但是，一些受利益驱使的不法者，利用各种手段，织就了一张私下交易的暗网。
嫌疑人祝帅：我销售这个产品的时候，一般其实都是有个模式。比如别人打电话进来，我会问，你是个人还是公司。如果是个人的话，一般就拒绝，不卖。如果是公司，再继续谈。因为个人采购这个原料药，你根本没办法掌控他拿这个原料去干什么，做什么用途。但是公司的话，他有更高的刑事责任能力，所以说这个原料主要针对公司进行销售。
祝帅，武汉福霖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虽然他描述自己的经营模式很正规，但实际上，他非但未取得他达拉非原料药销售资质，还多次与李桂个人进行交易。祝帅分四次向李桂出售了八公斤他达拉非原料药，李桂微信付款，祝帅通过快递发货。
就在警方抓获祝帅的前一周，他还通过微信与个人客户进行了500g原料药的交易。截至被捕时，他已非法销售他达拉非原料药近百公斤。警方根据交易记录进一步侦查发现，这些他达拉非原料药已经流向了11家食品销售企业。
贺林：像下面的这一块，这些公司跟同乐一样，他们都是一些食品生产销售企业。那么他们销售的产品里面，这些都是我们承认的都是含有非法添加的有毒有害物质的，就是他达拉非。那么他们的这些东西的原料的来源，都是通过祝帅这里购买进来的。
记者：就是所有这下半部分，全都是通过祝帅这儿来的？
贺林：对，他们这一块都是一个性质的公司。那么像这个标注红线的是我们已经查获全部抓获了的，还有另外一些还没有抓获的，下一步还要继续做工作。
这张图显示，至少有六家企业与同乐公司一样，制售了有毒有害食品，而犯罪嫌疑网络的规模还在随着警方的深入调查不断扩大。
记者：祝帅他们这儿的他达拉非的原料是他们自己生产的吗？
贺林：不是。祝帅到他手中，到山东辰欣医药科技有限公司到他手中进的货，到他手里面进货之后再转卖给这些食品生产企业。
记者：他的上线山东辰欣是生产商，还是他也是一级销售商？
贺林：实际上他也是一个从事非法添加物的一个买卖的中间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这个他达拉非到底是谁生产的，所以我们就必须顺着这条线往上追往上查。
警方沿着线索寻找他达拉非原料药的生产源头，在江苏徐州铜山镇的一个废弃化工厂中，发现了一个简陋的作坊。
贺林：你看这里像一根管子一样的东西，应该把这个东西放在那个里面，通过化学合成反应了之后，通过这个管道，输送到下面收集的桶里面，应该是这样一个过程。
贺林：这个就是当时在他们厂里面查出来的可能是出逃之前还没有来得及收藏带走的部分成品。
记者：这个已经是生产好的？
贺林：成品。
这个工厂地处偏僻乡村，是被济南鸿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租赁，法人代表杜君丽，不定期非法生产他达拉非原料药。
贺林：这是在他们的工人住宿的房间里面搜查的一个过程。就在这个里边找到了一些相关的笔记本记的一些东西。你看这个像这个本上面，而且这个本上面，就是他们的出货单。
记者：这个本是他们的出货单？
贺林：就是他们这个点生产，生产多少产品，然后销售出来的。
出货单显示：仅2018年1月到10月间，这个简陋的化工厂就生产、销售了3400公斤他达拉非原料药。警方根据这个生产窝点的销售轨迹，继续绘制犯罪网络图，想到这些原料药的流向和用途，不禁让人担忧。
贺林：上面发现这些公司曾经直接到这个非法生产窝点这一块购买过他达拉非，但是目前因为这个工作量太大了，我们的这个侦查触角还没有延伸到这一块。这也就是我们下一步要去做工作，继续打击的对象。
记者：这个性质是一样的，都是一个一级分销商？
贺林：这个讲不好，有两种可能。有可能也是他达拉非的一个中间商，也有可能是直接的添加生产的这个企业。其实这个东西类似于毒品的生产一样的。生产出毒品之后，它有很多人都到毒源里购买，然后分售，是一个道理。
记者：感觉好像网络图还要不断地延伸。
贺林：这个怎么说呢，如果说这个工作要长期坚持下去是一个无限大的工作。
截至目前，慈利警方的侦破成果已经扩大到了涉案企业20家，抓获犯罪嫌疑人近50名，但民警贺林和同事们却发现，案件似乎没有尽头。他们侦破的这个他达拉非非法生产窝点案，也是全国首个案例。但警方触碰到的这张暗网究竟有多大？边界在哪里？现在还没有答案。
栏目主编：张武 文字编辑：程沛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苏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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