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园到校园”的西西弗斯|深港书评·在深圳写作

■武捷宇

武捷宇,一个新鲜的名字。青年作家、“作文英雄”冠军、教师……但这些身份符号,从来不是她文学创作的筹码,只是一种方法,以此迎接文学的纯粹。正如她的《十五日》那样,故事里的故事是持续的,故事以外则是西西弗斯的探索。卡尔维诺说过:“每个青年作家的诫命都是表现他们自己的时代”,武捷宇还有很长的路,这位从深圳出发、在深圳写作的姑娘必将会体悟众人经验下的时代与城市的在地书写。

▲武捷宇,青年作家、中学教师,1998年出生于广东深圳。香港浸会大学文学硕士,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长篇小说《十五日》获首届梁晓声青年文学奖提名。

严格来说,以《十五日》起笔至正式出版为止,我和我笔下《十五日》的主人公竟然同时契合了“‘从校园到校园’的西西弗斯”这一身份,仿佛是冥冥中的一种有趣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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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是一部批判现实主义长篇小说,也许可以用“五年磨一剑,终成《十五日》”一言以蔽之。7年前,我曾参与过一个新概念性质的青少年写作比赛——由深圳市教育局和晶报联合主办的深圳市大型融媒体教育项目“作文英雄”大赛,并在历时整整一年的赛程中幸运地拿到了第一名。大赛的决赛题目是钱文忠出的“沉默”,三个小时内,我以《沉默》为题,完成了我的决赛写作,一举夺冠,也就此形成了《十五日》的故事框架雏形。

二十年前,一桩恶性校园暴力刑事案件引起举国哗然,八个家庭因此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和牵连,但二十年间,有人在救赎,有人在毁灭,有人在创造,有人在消耗,悲剧与喜剧失去了绝对性,人生的路径走向也在悄然之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二十年后的某一天,一个神秘人殚精竭虑地设置了一个密室,把八个家庭的代表封锁了整整十五日,企图挖掘出背后更隐秘、更残酷的真相。神秘人究竟是谁?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十五日后,八个人能否逃出生天?故事分双线叙事,平行叙述1999年和2019年发生的种种,二者两相交织,互为根由,构成张力,最后,1999年的支流并入2019年的海洋;建构了三重叙事空间,一为二十年前的过去,二为二十年后当下的外界,三为二十年后当下的密室。《十五日》的内核是一个和“复仇”有关的故事,不同于伍子胥的臣复君仇或者俄瑞斯忒斯的为父弑母,而是一种西西弗斯式的荒诞。神秘人从最开始就清楚自己的复仇行动意义不明,还是义无反顾地推着巨石上山,即使归宿是巨石滚落,也将其压成了碎片。如同西西弗斯一度对冥王哈得斯产生了威慑,让世间暂时没有了死亡,神秘人企图做出一些努力,让这个从“校园”发生的“故事”回到“校园”,并从此不再发生。神秘人的努力会产生意义吗?《十五日》里的西西弗斯只有神秘人吗?还需要多少这样的西西弗斯才能彻底阻止巨石的轨迹?这是亟待今天的我们思考的问题。我始终认为,《十五日》其实不能完全隶属于“校园文学”的范畴,它更像指向“月亮”的手指,即使我们始终无法碰触到“月亮”。积极回应个人的需要,日常的需要,关注人的本身,理解人的困惑,尤其是理解“少数派的困惑”,思考主流之下的暗流涌动,将成为我一以贯之的创作追求。

▲2015年,在“作文英雄”大赛颁奖礼上,由时任副市长吴以环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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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想谈谈《十五日》外的西西弗斯。“作文英雄”比赛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走到哪里,别人都会指着我说,“她是当年的‘作文英雄’”。我感恩“作文英雄”为我提供了更高、更开阔的写作平台,但我也不希望若干年后,人们还是只记得这顶帽子。为了在写作方面取得新的突破,我做出了很多努力,也走了很多弯路。

高考前夕,因为生病加之自主招生考试失败,我没能及时调整好自己的备考状态,去了一所普通的师范院校。四年本科时光,我过得很煎熬,一直周旋于绩点、课题项目、学科竞赛、学术会议,想着为读研、读博增添更多的筹码,几乎没有什么余力再去碰触文学理想,所以我的履历里可能就这样出现了创作断层。那几年,唯一坚持的“文字输出”可能就是《十五日》书稿的反复打磨,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中短篇创作。但后者大多是为了宣泄苦闷和彷徨,一解胸中块垒的表达性写作,于是很多都压在了箱底,几乎不愿意拿出来见人。王安忆说过,作家理应成为民众的喉舌,到了今天,甚至还被赋予了心理医生的功能,但对于那个阶段的我来说,恐怕暂时真的没有办法做读者的引路人,解答读者的问题。当年,我甚至羞愧于直面真实的自我,直面自己对文学和写作的热爱。十二年的应试教育对成年之际的我产生了根深蒂固、难以磨灭的影响,那时,我恐惧被误解为一个无法平衡学业和爱好的青少年反面教材,我恐惧我失格于传统的考量标准,我恐惧来自读者的失望、指责和唏嘘,于是我被困在了自己心灵的西西弗斯迷局里,日日推着巨石上山,日日被巨石压为碎片,周而复始。《十五日》可以看作是迷局的泄口,又或者是普罗米修斯被雄鹰啄食胸脯的间隙。去异乡的四年,非常想念深圳,巨大的思想、价值、文化差异催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和自我怀疑,所以《十五日》的字里行间都蒙着一层郁郁的水汽,无心插柳柳成荫,竟意外地满足了《十五日》所需的作品基调。

▲《十五日》武捷宇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知识出版社2021年3月版

后来,西西弗斯发生了奇迹,看似绝望的既定循环被打破,量变引发了质变——我顺利进入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读研,见到了另一种城市面貌和教育形态,也对文学与写作产生了新的体悟。小说修改还在继续,剑的淬炼进入了第五年。《十五日》里的“宁市”是一座虚构的城市,我糅合了深圳(我出生长大的城市)、临沂(我本科所在城市)、香港(我研究生所在城市)三座城市进行背景塑造,所以可能会出现一座城市既有陆颖合遇害前的梅雨天气,又有梅爱群离任前的漫天大雪这样的荒诞景象,我把它戏称为“宁式荒诞”。

当然,“宁式荒诞”只是一个微小的折射面,我的写作心境已然发生了不动声色的嬗变,我知道依然可能会有负面的声音出现,但更应该做的绝不是臆想未知,而是离开西西弗斯的迷局。2021年3月,我的首部长篇小说《十五日》正式出版了,五年磨一剑,终成《十五日》,线下发布会在福田区图书馆举行。轮到我发言时,刺眼的舞台灯光打在我脸上,我更真切地体会到“第四面墙”原来真的存在——那一刻,我做不到看清台下每一位读者的面部表情,我也不需要做到。舞台上的陈述是如此,舞台下的写作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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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毕业之前,我选择回到母校红岭中学,进行了约半年的高中语文教师实习。“剑”的锻造已经完成,但《十五日》外的西西弗斯显然一直没能走出校园。也许,从校园回到校园,是一种自我解铃的选择。这一时期,我依然在努力摆脱“作文英雄”的帽子,但我很少再为之焦虑和羞愧。相反,我开始更多思考:当我的身份从写作者过渡为教育者,我又将在教育的场域中如何尽可能地阻止西西弗斯式迷局的二次发生?我走上讲台,创造性地“发明”了“任务分解法”“大树写作法”等独具创意的阅读和写作教学方法,实现了化个人的文学才思为实用。我和学生坐在一起,聊如何排解高考当前的压力,聊应试写作和文学创作之间的异同,我鼓励学生挤时间读书,读大量的好书,就像小时候的我数年如一日所坚持做的那样。校招阶段,我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名中学教师,也开始了下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这一次的笔触,越加贴近深圳书写的主题向度,计划完成深圳形象的具体呈现。《十五日》外的西西弗斯,从校园回到了校园。

高中的时候读史铁生的《病隙碎笔》,印象最深的是他提到,在“人间戏剧”面前,上帝很忙,无暇顾及每个人的命运是否荒诞,每个人也只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无从更换。深以为然,于是给读者签的《十五日》扉页上,我总会写上一句:“也许正是有了丑与荒诞,我们才能真正理解何谓美和真实。”这句话,可以看作是《十五日》内外的西西弗斯的真实写照。不同于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被巨石和高山终身绑缚,随着故事叙述的完成,《十五日》内外的西西弗斯各自开始了人生的新篇章,就像《百年孤独》的结尾所显示的那样:遭遇百年孤独的布恩迪亚家族连同小镇马孔多一起,消失在了一阵飓风中。

来源|晶报APP

编辑:陈章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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