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村.俺娘”系列之十八

□ 李东红

现在，每次回到村里，都能看到有人家正在盖新房，大抵都是二层小楼。

我不知道，我老家的房子最初是什么样子，但听娘讲过，是三间茅草屋。

三间茅草屋，娘和姥姥一起生活了很多年。我不知道，当年姥爷因掩护八路军战士被日本鬼子杀害后，哭瞎双眼的姥姥带着尚未成年的大姨和俺娘是怎样生活过来的，但我知道，三间茅草屋里堆满了苦难，还有娘苦难的童年时光。

后来，娘和我父亲结婚以后，三间茅草屋才变成了三间土坯房。那个时候，农家人的日子虽然苦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和爹娘住在土坯房里。后来的印象中，墙体是黄色的泥土，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天，屋里不停地漏水，娘就在屋里放两个盆子接水，我和娘都躲在东屋不漏水的地方。

房屋，安居，对农家人来说，可能是最重要的事情。

记忆中，俺家盖房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土坯房渐渐无法住了，爹娘决定盖房。

那些天，扒房、打地基、垒墙、上梁……请来的邻村施工队忙个不停，村里的老少爷们也都来帮忙。

盖房的时候，娘也累坏了。

除了搬砖、帮忙抬东西，娘还一日三餐给10多个师傅们做饭。为了让师傅们吃好，在家里条件不好的情况下，娘每顿都是蒸很多馍，做很多菜。

其实，按照约定，当时俺家盖房是全包，不用管饭的。

可娘说：“人家师傅们天天出那么大力，还管啥约定不约定的，家里再难，咱也要管人家饭，也要让人家吃饱吃好。”

娘的实在和善良，感动了师傅们。

带队盖房的是一个大伯，他激动地对俺村里人说：“我带队在十里八村盖了很多房，没见过比这家人实在的。这家人真好！”

大约20多天后，三间瓦房盖好了。说是瓦房，其实，墙体一半是砖，一半是泥。

从此，娘住进了新盖的三间瓦房。

三间房的西屋，那是我在村里上小学和初中时的房间。表弟东升从县城到俺村上学，和我一起住在那个房间，直到考上大学才离开。

我清晰的记得，多少个日日夜夜，娘在堂屋里纺棉花，坐在织布机前织布，后来有了缝纫机，又给我们姊妹几个做衣服。

当时在我的心里，娘的手很巧，简直无所不能。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我把娘接到了城市里，一直和我一起生活，娘从此才离开那个她生活了几十年的三间堂屋。

可每年夏天，娘都要回村子里住上一段时间，然后，我再把她接回郑州。我知道，娘在农村生活惯了，在城市里还多少有点不习惯，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他才觉得那是她自己的家。到地里转转，和邻居们说说话，她开心。

娘回村里后，我每隔20天都回去看她一次。每次回去，我都搬个小凳子，陪娘坐在院子里的三间堂屋前，和她说话。

三间堂屋前，我给娘拍了几张照片，至今仍存在我的手机里。

时光无言。又是几十年过去了，三间堂屋又慢慢变得破旧不堪了。

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些年，渐渐富裕起来的村里人，陆续盖起了二层小楼。娘看到了这一切。

有两次，在郑州的家，吃完饭，娘都对我说：“咱村里盖楼的不少了，咱家的房子破烂的快不能住了。”

我知道娘的心思，说：“妈，要不，俺弟兄三个也把房子盖盖吧？”

娘摆摆手说：“不盖了，再说了，我也活不长了，盖好了你们也不回去住，没啥用。”

我知道，娘也希望把快成危房的三间堂屋盖成新房，但她又怕她的孩子们花钱。

后来，大哥、二哥我们几个商量盖房的事儿，都被娘制止了。

但是，我知道，盖房，是娘的心愿。只是，她不说。

后来，娘一直身体不好，因为照顾娘，盖房的事儿也就没有再说了。

娘病重的时候，曾在医院里对我说：“孩儿，等我不中了，一定把我送回村里。”

5年前，娘病危昏迷的那天，我把娘从郑州送回了村里，送回了那个院子里，送回了三间堂屋里。第二天，娘便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年，娘86岁。

娘走后，痛苦之余，我一直后悔一件事儿：为啥当时不把快成危房的堂屋翻新一下，了却娘的一个心愿呢？

后悔也来不及了。但娘曾经的心愿，一直压在我的心里，让我喘不过气来。

不行，得盖房！

两年前，我和大哥、二哥商量后，决定把快成危房的堂屋拆了重盖。

扒房的那天，我就站在院子里，看到师傅们爬上房顶，把一片一片的瓦揭下来，一根一根的木头拆下来，看着瞬间变得面目全非的堂屋，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那毕竟是娘和我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啊！

盖房的那段日子，每个周末我都回去看看。村里的老少爷们见我都不解地问：“东红，咱村盖的都是二层小楼，恁家咋还盖成老式的瓦房啊？”

我的心，淳朴善良的他们不懂。

因为下雨和农活忙的缘故，断断续续的几个月后，房子盖起来了，还是三间老式的瓦房。

盖房，是想还娘一个心愿，虽然，她看不到了。

之所以还盖成老式的瓦房，是想永久留住一种记忆。更重要的是，我怕一旦盖成楼房，怕娘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作者简介：李东红，河南扶沟县人，毕业于郑州大学新闻系，曾历任《河南日报》编辑、记者，新闻特稿部副主任，新媒体部副主任。现任《河南法制报》总编辑。曾出版《想去看雨》《反贪在行动》《我是警察》《生命的追问》《写给母亲的52封信》等5部长篇小说和散文集。其中《生命的追问》获河南省“五个一工程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