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是上个世纪的回忆，当有人在胥门外一座青砖红砖混砌的会所里不经意用火柴点燃一支烟时，也在无意中点燃了一段历史，一个坚韧的灵魂，一个与百年中国大事件和重要人物共同沉浮的字号——鸿生火柴，而这一切绝没有被普通的苏州人忘记——

鸿生火柴厂旧址

翁婿大战

说起鸿生火柴的诞生和发迹，我们的主人公刘鸿生还真得感谢自己的老丈人，从世界角度和历史角度而言，老丈人的作用绝对不容忽视，他们会为自己宝贝女儿的爱人出钱出力出关系，也能如同范进的老丈人一巴掌将女婿打回原形或者司马相如的老丈人让他知耻而后勇。刘鸿生的老丈人无疑属于后者。

要说刘鸿生的老丈人得先来说说他的母亲，刘鸿生的母亲如同如今英国王妃凯特的母亲，知道如果想让孩子今后能出人头地，跃入高等级社交圈，无论家庭状况如何都要勒紧裤带将孩子送入满是高富帅、白富美的贵族学校的长远筹谋。

刘鸿生出生在浙江宁海，父亲不过是招商局轮船上的一个小买办，到父亲病逝前家里也还是当票比银钱多的经济状况。

火柴大王刘鸿生

好在眼光长远的母亲含辛茹苦地将他送入全英文教学的上海圣约翰大学。当然刘鸿生自己也很争气，成绩优异，不仅被学校免去了学费，还有每月10块钱的补助，基本不用家里的贴补了。

原本凭借着这些优势，刘鸿生可以轻易获得免费留学的机会，但因为拒绝了校长要他成为基督教牧师的建议，18岁便被学校除了名。

尽管如此，他还是获得了一口流利的英语，一群“华丽丽”的同学人脉和一个白富美爱侣——上海燮昌火柴厂老板叶世恭的千金叶素贞。

辍学后的刘鸿生凭着一口流利的英语经人介绍进入了英商所办的上海开平矿务局当推销员，称“跑街”。除了月薪100元外，每推销出1吨煤，还有8钱4分银的佣金。

作为刚起步的小白领，这个收入已经相当不错了。但当叶素贞带着这个“跑街”男友来到父亲面前时，老丈人却极为不屑，自始至终没给他好脸色看。

好在两个少年人相爱甚笃，在叶素贞的强烈坚持，和“非刘鸿生”不嫁的赌咒发誓中，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但老丈人的赞助是一毛钱也不会有的。

在老丈人的各种鄙夷讽刺中，刘鸿生不止一次对妻子说：“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也要办一家火柴厂，把老头的燮昌火柴厂打倒！”

豪言壮语易说，实现就难了，上海燮昌火柴厂已是家声名显赫的大企业，拿什么去“打倒”？

不过，单从拒绝担任牧师而放弃学业和公派留学的机会，就能看出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的志气和勇气了，再加上做事认真的态度和满把举足轻重的人脉，刘鸿生的成功几乎势在必得。

“跑街”小白领做事勤奋，广拉关系，硬是在上海打开了北方开平煤的名气。一年后，刘鸿生成为开平矿务局在上海的主要买办，享受一半的销售额。随后又与上海义泰兴煤号合作，经销开滦煤。几年后就积累了100多万两银子的身价，被称为上海滩的“煤炭大王”。

而年少时的豪言壮语他依旧没忘，1920年，刘鸿生从煤炭界抽身杀入自己并不熟悉的火柴业，在苏州创办鸿生火柴公司。从买办变成了民族资本家，他不仅是在跟老丈人赌气，更是为自己赌一口精气神。

在苏州胥门外施门塘的鸿生火柴厂还没正式竣工时，刘鸿生的老丈人抢先在胥门外小日晖桥北堍开了燮昌火柴苏州分厂，翁婿大战在老丈人率先挑衅下正式开打。

刘鸿生先以燮昌火柴厂苏州分厂有外股加入的缘故将老丈人告上法庭，翁婿两人彻底撕破脸皮。因为证据不足，官司不了了之。不过此时燮昌的一部分股份已流入刘鸿生手中。接下来刘鸿生开始不顾成本地打起了价格战，市场上一箱火柴17块，他卖15块，这让鸿生火柴厂在前四年一直亏本，自己垫付的私款就达到20多万！

幸运的是，燮昌分厂又管理不善，4年后，刘鸿生终于用这种博命的方式将燮昌火柴上海、苏州两厂吞并，净赚20万。彻底实现了打倒老丈人的梦想！

老照片中的苏州鸿生火柴厂全景

自来火大战洋火

虽然在翁婿大战中刘鸿生完胜，但鸿生火柴的日本技师一直对一些关键技术讳莫如深，搞得鸿生火柴品质很差，遇潮火柴头就会脱落，苏州阊门附近的马车工人甚至称其为“烂糊火柴”。

刘鸿生听闻外界评论后果断辞退日本技师，以每月1000银元的高薪聘请了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化学博士林天骥进行技术革新，从赌气变成了认真经营。

半年后，鸿生公司的“宝塔”火柴一跃成为国产名牌，并远销南洋。刘鸿生又开了一家小型专门生产廉价火柴的苏州火柴厂挤垮了苏州民生火柴厂，生意在苏州做得风生水起。

不过当时真正的危机并非来自国内，而是垄断世界火柴市场的瑞典凤凰牌火柴，它在1930年以低价进入中国，导致众多国产火柴厂商相继倒闭。

做实业颇有经验的刘鸿生知道，再用低价硬顶的方式是绝行不通了，唯一的办法是同行合并，减少内耗联手对外。他选择了长江流域的荧昌和中华两家大火柴厂，有着共同危机的三家火柴厂很快达成一致，正式合并为大中华火柴公司，刘鸿生任总经理。

合并以后，他们疾呼支持国货，并向政府提出限制瑞典火柴倾销的提议，使“洋火”的垄断计划破产。同年大中华火柴厂就占到了全国火柴产销量的两成多。刘鸿生也从“煤炭大王”一跃成为“火柴大王”。

1933年，大中华火柴有限公司参加了芝加哥世博会。70多年后，作为那次世博会展品的每根火柴都还可以擦燃！这是对“烂糊火柴”最彻底的回击。

火柴在中国的其他地方往往被叫做“洋火”，但在苏州，却一直都叫“自来火”。

也许便是因为，苏州曾有这样一家完完全全中国血统的火柴厂。

树大招风

算起来刘鸿生从少年时就一直在博，每一次受挫便赌一口气，然后再把这赌气变成争气。为了避免单一投资风险，他还先后创办了水泥公司、码头公司、华东煤炭公司、章华毛纺织公司等，并投资银行、保险业务，成为叱咤一时的实业巨子。但树大招风，随着时局的动荡，他的鸿生被四大家族惦记上了。

在最困难的时候先是老同学宋子文对他的求助袖手旁观。

抗战爆发，蒋介石力邀刘鸿生去重庆主持建立后方工业基地，并许诺提供1000万元，补偿他落入日军的企业。刘鸿生一时备感鼓舞，在西南地区，他直接或间接投资的火柴厂和火柴原料厂达到8家，保证了战事需要。

但那1000万元的“补偿”却始终不见踪影，鸿生4/5的股份也在战时悄然流入了孔祥熙的口袋。这还没完，1948年蒋经国亲赴上海第一个就找到刘鸿生，要求其协助“治理”通货膨胀。强迫他用黄金800条，美钞230万元，银元几千枚，兑换成天天在贬值的金圆券。刘鸿生眼看着他一点点博来的家产，就这样一夜之间变成了废纸。

在苏州、上海解放前夕，刘鸿生去了香港，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回到了上海。1956年鸿生火柴公私合营，看着胥门外自己博了大半辈子的厂房，刘鸿生仿佛释然般地说：也好，一辈子最怕两件事——企业倒闭和子女堕落，现在都不会了。同年，溘然而终。

1992年，苏州鸿生火柴厂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成为一处河边的景观。

老苏州人有时候还能在自家老房子的角落里翻出一盒鸿生的“双喜”牌火柴，这盒火柴所承载的已不仅是一缕火种了，更是一口绝不言灭的不服气。

（文/晓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