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二家的，是贾府里非常模糊的人群之一，模糊到读者不知道她年方几何，长相怎样，为什么就嫁给了鲍二，有没有孩子。

但这或许正是作者的意思。她普通到不需要交代什么身世背景，就是有这么一个女人，上演了一出因偷情而致自杀的戏码。

好在作者笔法高超，哪怕他就这么匆匆皴染一笔，读者也会留下印象。鲍二家的让人好奇，她事先知道那次偷情的后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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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贾琏来说，和鲍二家的在凤姐生日那天偷情应该是他众多“艳遇”中寻常的一次。贾母说他不管“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意味着，此类事件不止一次两次，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贾琏的整体形象在《红楼梦》中还算正面，属较能干的那一类。曾被贾母两次派去接送林妹妹，一路上并未出现什么岔子。做人也有底线有良心，比如不愿意无故抢夺石呆子的扇子。

但胸无大志也是真，业余生活里最感兴趣的还是“追欢买笑”。当然他所处的阶层为他提供了宽松的社会舆论和不错的物质基础。作为一个青年公子，只要他想，就会有女人扑上来。

2

贾母说贾琏的话，真相之外尚有一丝调侃，因为以贾母之身份自然看不上贾琏看上的女人。客观说，从贾琏交往过的女人看，能被贾琏看上的，大约也得具备几分容貌和风情才可以。

鲍二家的美不美不好说，但她一定不会觉得自己资质平平。王夫人说“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这话也不太对。不见得所有美人心里都不安静，也不是不美的女人心里就一定很安静。

鲍二是个什么人，作者并未交代，但他老婆死后，他拿了银子，还觉得体面看，必定是个平庸无能之辈。嫁给一个平庸无能的男人，一般认命的女人熬着熬着就把不甘的日子过下去了；不认命的女人，比如爱幻想的包法利夫人就会生出怨念。

但《红楼梦》时代，男人可以抱怨怀才不遇，女人却不能抱怨自己遇人不淑，否则品行有亏，然而，怨念却不会自行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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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贾琏并不小气，总是为他看上的女人随手奉上礼物。比如，要约鲍二家的，就送“两块银子，两根簪子，两匹缎子”。

不要小看这些礼物，它可以代表一个女人在男人心目中的分量。

看看底层那些女人们，比如何婆子为省下一个洗头用的鸡蛋是怎样欺负芳官，看门的婆子连一根蜡烛都要窝藏起来就知道，贾琏送的这些礼物有多能打动一个底层女人蠢蠢欲动的心。

更重要的是，那份看重感，鲍二家的或许一辈子未被一个男人这么看重过。鲍二注定不能让鲍二家的体会作为女人的珍贵。

是的，鲍二家的是太普通了，然而她也是一个女人，灰姑娘穿着水晶鞋被王子牵手跳舞的梦一直藏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

4

鲍二家的知道那次偷情的后果吗？答案：有预估，但心存侥幸。

贾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凤姐手段的厉害，尤其在防范想要借贾琏上位的女人上。因此，不知是鲍二家的主意，还是贾琏的主意，但更像是两人的合谋，他们对那次偷情设置了两个哨卡。

两个心腹小丫头，一个布置在穿廊上，一个布置在院门口。这个安保措施，让我们窥见鲍二家的和贾琏内心的紧张和惧怕。

然而，偷情更刺激。她和贾琏在一起，快乐极了，这表现在不仅完事后没有马上离开，而且还意犹未尽关心起贾琏生活来。

她希望凤姐死了，空出来的位置换成平和的平儿。这看似是一种闲谈，还带着几分惬意，但背后，恰恰再次展现了她非常清楚偷情可能带来的后果，潜意识里想要逃避这个后果，因此“进言”贾琏，试图通过安排平儿上位，来缓解她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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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后果其实大家都比较清楚：贾琏，要面对一场大闹，失去眼前这个“情投意合”的女人；鲍二家的，不仅所得的全失去，还会被凤姐以各种理由收拾，不弄死决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可怕的不是堕落，而是堕落时非常清醒，但还是扛不住诱惑堕落了。明知后果危险，但就是拒绝不了那一刻的冲动。

对鲍二家的来说，那一刻的冲动里，包裹着少女梦、被男人看重的献身感和几分侥幸。那一刻的欢愉赌上了生命中的所有。

6

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中的爱玛，总幻想着梳时下流行的贵族少妇的发型，穿“滚着三圈荷叶边衣服”，对丈夫的枯燥无味也很不满，总想着会有一个英俊的男子来到她的城堡里，搭救她这个美丽落难的“公主”。所以，当周遭出现了小鲜肉或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大叔，她就义无反顾走向了婚外情。

张爱玲的《怨女》中，银娣偷情未果时，她感觉心里“有个小火煎熬着它，喉咙里像是咽下了热炭”，等到天亮时她决意自杀。众人纷纷猜测银娣自杀的原因，但只有银娣自己知道，心底的热情，让她忍受不了一辈子看到底的孤寂无望的生活。

但令鲍二家的、爱玛、银娣这些女人失望的真相是，男人其实并未真的看重她们——他们早已是情场老手，惯于玩弄女人。

贾琏换个女人依然可以奉上礼物，并不是单单看重她鲍二家的。

爱玛的小鲜肉和风度翩翩的大叔，是因为想免费得到她的肉体。

银娣的热情，在她意中人三爷那里不过是一场爱情的游戏而已。

7

鲍二家的既无力拒绝突如其来的“爱情”邀请，那么当然也就没有办法对抗来自凤姐的威胁——当凤姐扬言要以用老鼠药药死主子的罪名处置她时，鲍二家的就只剩下上吊自杀了。

这样看，鲍二家的完全就是一个软弱的女人，然而又是她凭着一腔孤勇和热情有胆子爬上凤姐的床，也是不自知到极点了。

但我并不想过分责备她。我们往往都这样。知道后果是一回事，任性冲动又是一回事。总是到了无可挽回时才后悔得要死。

《红楼梦》中有副对联叫“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未尝不在警醒我们所有人，愿现实生活中鲍二家的们，在男人给予的看似“看重”里挣扎、煎熬时，可以细思其意。

作者：樵髯，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