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离场的新生态诗学归来

从未离场的新生态诗学归来

——由沙克诗集《诗意运河之都》兼论新归来的做诗学

文/向阳

人生的每一次文化旅行都充满了天作之合的缘分。第一次对于淮阴的识别是因为大学时期一次疯狂的歇后语记忆活动,无意间翻到一句歇后语,驼子晒背——淮(怀)阴,为了考证淮阴的出处,平生第一次知道这就是史上因槽而兴,而被白居易喻为“淮水东南第一州”的运河之城淮安的史称,进一步得知,这就是周恩来的故乡。但这次识别仅于简易的文本。之后深入阅读立体的淮安,是基于沙克。最初也仅于诗歌文本。那大概是2014年前后,一批重新披挂理想浪漫战甲,心怀文化介入使命,意图承载多元视野,释放积极个性价值的诗人群体,在冷眼旁观当代诗歌一系列风潮以后,终结隐身,复活诗性,投笔为歌,泼墨燃薪,不约而同重启当代诗歌新功能,掀起一场堪称诗性重生的新归来浪潮,这个群体以各自独立的审美体系和独行的风格倾泻为盛行一时的格式派系诗歌创作如新派、大学生诗派、第三代诗群(新生代诗群、新世代)、莽汉主义、整体主义、海上诗派、圆明园诗派、撒娇派、英雄写作、他们诗群、丑石诗群、非非主义(红色写作)、神性写作、新乡土诗派、知识分⼦写作诗群,网络诗歌(网络诗⼈)、民间写作、第三条道路写作、中间代、信息主义、70后诗⼈,第三极神性写作、灵性诗歌、新江西诗派、80后诗⼈、90后诗⼈、春草派诗歌、边缘诗派、窗诗派、素颜派诗⼈、新婉约诗派等等,注入一股过滤后的诗学旋流。这在中国当代诗歌史学上被列为中国新归来诗人。而这种界定源于沙克2014年发表于《山西文学》第10期的一首诗歌《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找到心脏

放回体内

这个最微弱的生物曾经叫灵魂

进入我皮包骨头的里面

一间有泥土的房子里面

陪我慢慢地生活

从一根时针上

我回来了

我喜爱地球的立足点

喜爱在这个点上写作诗歌

我回来了

我不反对什么

我朗诵自己的诗歌

给那些想要去其他星球的人们听

我回来的目的十分明了

这里有生命、自由、美和爱

我回来了,找回心脏

坚持自然生活,身心同行。

关于这首诗的注释,沙克有一段自语:整个1980年代我都在写作诗歌,1997年秋离开诗坛,偶尔写点诗也是放在抽屉或电脑里,少有发表。十年后的2007年秋借助新浪博客回归诗歌。对于新世纪回归诗歌的种种类型的诗人,我认定他们为“新归来诗人”,并与邱华栋、义海、冯光辉和蒋登科、张德明等诗人及评论家形成共识。叫他们“归来者”或者“归来者诗人”是不妥的,这混淆了艾青、绿原和流沙河、昌耀等被极左时代迫害的那两代诗人,他们被迫封笔二十年左右在1980年前后归来写作,成为文学史上早已定论的“归来者诗人”。我写作《我回来了》这首诗,与我以意象和隐喻为主的诗歌书写有所区别,目的是为了明白如画,从生命体验和文化经验双重角度,明确表达了我对回归诗歌的理解、呼唤与实践,那就是回归诗性与真性。

正是由于沙克的真情告白和对这场诗歌浪潮的精准素描,《我回来了》被定义为中国新归来诗人现象的宣言。

也正是这首“回归诗兴与真性”的宣言诗,让我从“运河边飘来的城市”——北京遥望诗人沙克的诗兴和真性并萌生去淮阴,观赏从运河汩汩流淌的文化真性。2017年,还是淮安的沙克,集合了一群中国新归来诗人,在诗意的运河之都淮安,盛大地举行了一场中国新归来诗人现象研讨会。2017年,这也是我重新回归诗歌的元年。在此之前,因为一场“天火”,我告诫自己,我会将自己先行葬于“天火”,因为这种自我约定,我们中国文艺家杂志自从我任总编辑以来,一直就拒绝刊发诗歌。我的元年就是被沙克这一群疯狂的新归来群体启封。

诗兴永远具有传染性,写过诗歌的人如同烟客,无论是被自己或是他人夺取烟枪,但心中的烟火随时都会重新自燃,且越发上瘾。这场研讨会的内容,我们杂志发了四个p的专版。这就是我和沙克和淮安的隔空缘分,缘分一旦牵起,必有续缘之时。尤其是运河,这是大运之缘。

2019年,沙克通过老朋友雁西,以及新归来诗人的主力洪烛安排,与中国文艺家联合主办淮安政协七十周年的诗歌纪念活动,这是与沙克首次达成神交到深交的“破冰行动”。这也是我平生之于运河与淮安的圆梦之旅。是日,行色冲冲。一壶老酒,一河夜月,一本诗集,一座古城,一场对话将淮河岸边“酒酣夜别淮阴市,月照高楼一曲歌”的诗酒歌宴赋予了“忧道不忧贫”的城市诗意,更将杜甫,李白“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运河吟者之间真性诗性书写了古今合璧的重归意境。我记得当时沙克的《诗意的运河之都》尚未付梓,签名赠送的是另一本诗集《本土行吟》。返回京城的途中仔细品读,发现沙克根本就从未远离诗歌,他与运河的本土情结,自始至终都没有彻底的断舍离,所有作品的成篇时间线一直遵照东西南北中的本土哲学连贯,在沙克貌似静止的笔耕沃土里,伫立“秦淮河南入江口”远观“日出的江鹭”,金陵城里把“旗袍”穿成风景的“南京女郎”,被万人涂上敬仰色彩的“栖霞山”侧的“雨花石”,“遥望太湖山鹊”,倾听“州中之灵”的天籁,一边仰望“江苏的流星”,一边在江苏的冬阳里,临摹“雪把小腿伸出来”的人间美景,信手拈来即成佳句。在沙克的诗意生态和文化生态的审美视野里,他的所谓的归来只是心与笔的重新合体!他的大运河诗兴暂时寄放与横向移植,只是在“不可见区域”积蓄大运河地心的冲力。

对沙克的这种判断日久弥信。正如其言,他只是把人脑里对运河对本土的真性诗兴束之于电脑之中,一旦回车,所有的激情将被重新定义重启。实际上,一个对故乡身怀深情并永远关注且骨子里长着运河诗性的文人,一个舀着与诗仙、诗圣、诗豪、诗狂同一条河水滋养灵魂的诗人一刻都无法停止更不可能休止诗根的培植。

果不其然,随后,沙克的诗享如淮河贯通五省六市的水系滔滔不绝,绵延蜿流,在目力所及之处随时可以读到沙克承载历史厚重思考的思想文本,一个烙印着新归来诗人艺术与思想双纹路的诗人沙克涅槃再生!《诗意的运河之都》堪称沙克完成新归来的宣言集结。

沙克的诗意的运河,从人文风光,家国记忆,田园情怀,城市影像,精神故土五个切面将运河沙克和沙克的运河实施了一次精细的历史陈列。同时也将沙克的新归来诗兴审美生态组成一个开放可视的圈图,既契合了被运河的灵性培植的诗人真性,也弥合了被诗人的激情再度点燃的运河诗意。一幅运河的诗歌动图被沙克从面呈安静,内生狂澜的历史深处拽出,沿着唐诗、宋词、元杂剧、宋元话本、明清通俗小说文学基石铺陈的文学旅途,在杜甫,李白,白居易、刘禹锡,崔颢、张继、柳永,贺知章,李商隐,欧阳修,苏轼,秦观、孙觉、苏辙、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王安石,吴承恩,罗贯中,曹雪芹,孙谔,马致远以及刘绍棠,徐则臣,范威·布莱恩特等无数古今中外文化名人的诵唱的背景中,以可触,可感、可知、可见、可繁衍,可持续的能动与灵动的方式,让大运河的精神基因和文化密码被持续赋予原生力和原动力,从而催生新大运河生态文学的茁壮胚胎。

沙克的运河诗意语境贯通了新归来集体风格属性,笔力充满了战斗性能和启蒙特质,笔性融汇了情绪洒脱飘逸的自由,犀利批判的自觉与他觉,人本主义与社会叫醒的兼济,人道生态与自然生态的双重复印,艺术人文制造的主客体互动互证互需,在创作方式上,疏通归来诗人,朦胧写作,第三代思考,知识分子惯性的技术梗阻,心理隔离,以成熟理智的后现代主义定型替代了前现代主义的探索实验先锋性,彻底整合新古典主义,后整体主义,新传统主义的写作优势,游刃自如地实现对历史符号的当代活化性嫁接,哲学批判与政治激情的合理结构,将沙克本体的体制性与社会性文学人格各归其位又相得其趣。

如大运河简史:

那么长的游丝

贴在地上

曲延向南

串通着一些水系

拴着一些码头与祸福

一支船队

一个家

风雨不阻

这条流动的路

永远弯曲

船棚里的一辈辈人

跟着弯下腰来

或弓身摇橹

承载着命运走向

这该如何叙说是好

河床下的祖母

躺在九泉

期待什么啊

赵钱孙李的命

就是漂泊

活着的全部艰辛

是为了上岸

建一个直得起腰来的家

在家的胸口建城

叫运河之都。

沙克以透视的油画可感视距,柔和归来派与新归来的历史纵深思考视觉,娴熟使用后整体象征的语言技能,从而达成诗人的运河历史属性和文学属性的多解析寓意融合,从而表现出诗人对运河历史生态和哲学生态的判断结局。

再如《暑色》,这是诗人回归前的青涩典照,按照时间排列,这是发表于1988的作品:

山林里燃起篝火

不只为驱逐兽群

为你从很远的低洼处来

怕你迷途误身黑暗

时间的篝火越烧越红……

你夜行赶来做什么

难道想取代那点燃曙色的篝火。

清晰可见,尽管语境充斥着实验先锋新潮的特点,但却呈现出运河诗人冲击时代灵魂的特质。这也成为诗人重新归来的基点!

与此同时的诗,再如《大鸾》:

一只雏鸟披着清末民初的背景

离开苏北的水域试飞

向着海洋练习生活的本领

领略自然,磨砺人生

显而易见,这是诗人源于运河的观察反思所得,虽然字里行间洋溢着青春的战斗性,但第三代哲学诗歌的雏型已然固定。这种固定完全得益于真理标准讨论赋予那个时代青年的思想重塑及价值重置。这种重置与重塑为新生的沙克铺垫了诗歌自觉的土壤!

重新归来的沙克,已完全褪去春天运河的冲动,乡愁与家国,对历史的重新认识与对运河的精神感动已促成沙克诗歌的再生性格的成熟。这种成熟可以从沙克逐渐修成的诗学精神的自悟与自觉中寻找到鲜明的质证。这种清晰的质证可以对应沙克的运河历史符号的哲思。关于诗歌精神的定义可以汉字的原形领悟真谛,“诗”,语言与思想的庙宇。也即神谕的布道,上帝的传音,图腾的使者,借用阿多尼思的定义,诗歌的精神就是超越细节的提炼与有形无形的哲学释义,也即重新激活诗人本真与规则本身的能力与执着。诗歌从图腾的礼仪工具起始,就承担着传导部落继而整个民族精神方向的天然使命,诗歌是人类文化活动中逐渐养成的最敏感最有效最能激发共鸣的精神工具,也是救赎灾难,勘明真相,洞察真理的精神能力。

沙克归来后对诗歌精神的重构与顿悟,使其诗歌的创作向度与思考纬度发生了巨大的旋转,也即从人文风光,田园情怀转场至家国记忆与精神故土,这种转场让沙克回归前充当暗夜篝火的英雄姿态退居边沿,转为以哲学的生命观重新定义历史的真实,并对运河历史符号中的终极价值进行追问,提纯和传承,直接把阅读和思考的经验转化成诗歌的内容场域,这种转场免却了青春成长期的自然生态对抗,远离亢奋的脾性但又拒绝与压迫的生命生态妥协,删除了激愤中的愤怒,如同阿多尼思的金句:世界让我遍体凌伤,但却在伤口孵化出坚强的翅膀。驾驭诗歌结构的叙事寓意能力既充满张力与排异,又谋求灵魂的丰润,语境坚韧、诗兴高傲,字里行间处处渗透着积极的诗人使命和不甘历史宿命的双重呈现。此时的沙克,已不在简易单线“表现自我”,而以个体主体性表现对社会历史的独特思考,以绝对主体性的自我,达成被动性的外在律令,在写作技术上积极调度历史和现实的多维联系,用艾略特荒原式的反讽去投射历史与时代的光影声色,以诗人内心的修为和静气竭力抑制控制诗风的自爆,极力拓宽诗歌的象征空间,同时诗人在选择拿捏自动化与间离性的写作技能时,以张弛有度的把握能力为运河历史与时代精神的审美间离效果的平衡制定的诗文范本。

例如,诗人在2017年新归来诗人浪潮进入顶峰时发表在《创世纪》上的《在母语中生活》:

活着,活着,继续活着

出现一个叫做我的委婉行走的国

在说话的口音中

在不说话的文字中

别拿着戒尺来逼问:故乡、国籍?

那具体的解,在光阴里游移

我活着,活得真,仅仅承认

我的故乡是生活本身

我的国是我口音里的汉语

我本人,是破解边界的终级追问!

这就是诗学实践中自动化与间离性写作的完美融合范例。诗歌无论是从诵读的韵律还是意境的折叠以及语言的设计,对语言的诗性运动的技巧呈现,显示出高超的痕迹示范。

再如2015年发表于扬子江诗刊上的《美人蕉》:

美人蕉

初冬的江淮

寒流不是死了的雨

是活不够的风,尚绿尚红

寥寥数语就将自然人格与诗人人格的个性思考与社会寓意进行了入木三分的深刻揭示。这种调动人性与物性互动的语言艺术搭建,充分显示了新归来诗人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劲头和技术主义的基本训练意识。

又如,发表于2013年《延河》上的《写给一位状元》:

死了,还像活着,赐封你礼部尚书

俸饷全是泥土,诗文全是纸钱

翻翻《永乐大典》副本,检查你的态度

估量你的智商,三朝皇帝了解你的笔头功夫吗

我是欣赏你的乡党,借一块铜镜

一只墨碗的光色揣摩你,隐约人鬼情

诗人以魔幻现实主义的寓意和后整体象征主义的写作表达,以横跨历史镜像和时代场景的俾合纵横,完成终极价值追问的诗歌体验,并让艾略特荒原式的反讽充分达成黑色幽默的哲学意义。

还如,刊发于《诗选刊》2010年第4期的《河下古镇》:

长巷深处,吴承恩与沈坤还魂

不写字也不练武,两位坐对门打扑克

抓得一手好牌玩掼蛋

持有两心默契合乾坤

河下古镇,淮安文脉的点睛处

青石铺街亮着几朝轮辙

诗人以古典历史主义,后现代浪漫主义,后整体象征主义,后现代主义,自动化与间离性写作混同,将运河的历史人文与社会文化及与当代社会属性的暗喻进行诗画拼盘,为淮河文化的今古合璧尝试构图,诗人凭借大开大合的多元诗学及艺术,为诗歌的历史传承功能的升华,历史的发掘疆域,探索了全新的路径。

新归来诗人现象滥觞于淮安,源溯于沙克,但真正认定新归来诗人在中国诗学史上的前史价值及后发意义必须跳跃出淮安,限于区域的新归来不利于中国诗歌的整体归来。如同评价沙克的诗歌,也必须溢出作为诗人的沙克,因为沙克不仅是诗人,更是评论家,小说家,甚至是哲学家,艺术家,一个具备评论家精神和视野的诗人,一个具备哲学家气场和气质的诗人,一个具备艺术家情怀与情绪的诗人的诗学实践一定具有不可复制的典型性。这种不可复制的典型性对于诗人的沙克有着双刃性,一面是这种复合性文艺体质会推进新归来诗人群体集体水平定义的螺旋递进,但另一面,将沙克定位于诗人,则不利于文学。这也如淮安本身,淮安是运河之都,但必须跳出都市的区域定义才能真正演绎运河世界遗产和世界文学遗产的功能,一个具备世界范的中国新运河文学才有可能再次滥觞于淮安!一个具有世界“运河性”的文化淮安才是中国人合力奋斗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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