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散佚戏剧《穿吃醋》的线索

刘䬠在《霜红龛集备存·例言》中这样记述:“先生五世孙履巽顺庵取其家所有者,抄十余本,静生拾遗得此为多,嗣后皆古娱与予所辑。”“传奇亦多,世传《骄其妻妾》《八仙庆寿》诸曲,《穿吃醋》止传序文,又有《红罗梦》,语少含蓄,古娱一见即投诸火,诗文有类此者,概不收录。”对于得自于傅山五世孙傅履巽的抄本中的“传奇类”文字,在编辑《霜红龛集备存》时,张廷铨不仅“概不收录”,而且“投诸火”,令人遗憾。幸运的是,1934年介休薛桐威在原籍故家得《红罗镜》旧抄本,并附《齐人乞食》《八仙庆寿》,题曰“阳曲傅山青主著,五世孙履巽顺庵辑”。其时太原学术界常赞春、田九德、张赤帜怂恿马鑫,由《晋商日报》发表,并汇印三十二开单行本一百部。同年八月,张赤帜重印一百部,改为十六开本行世。《傅山全集》中所收“红罗镜序”即据此本录入。对于“红罗镜”诸曲是否为傅山作品,陈监先先生从曲中人物、方言用词与地理名称等方面分析,作出肯定的结论。更为幸运的是,在新发见的《傅眉杂录》中,《穿吃醋叙》《三百生跋》两篇文字完整收录,眉批有“此下二条宜删除”字样,与刘䬠《霜红龛集备存·例言》记述完全吻合。兹全部录出(为研究比对需要,本文所引旧籍文字均录旧如旧,所录文字一律使用繁体字),供研究者共享。
  《<穿吃醋>敘》
  《穿吃酢》者,不知何許一窮措大客仇猶時即事戲作也。措大喜謔而能歌,每歌輙哭,人不知其哭也,而但見其歌。有兩生者,從措大學歌,措大不拒也,而兩生遂不理於口,措大乃謔而為此。
  醋,酸也;穿,串酸也,孰酸孰穿,劇中一一寫之,不待詁也。蘇嘯館,措大故人之館也;謔浪航,則措大寓名也。航,渡人之具,坐謔浪以渡人,猶云共海中慈航也。乘航者,受渡者也;且不登航而望浪以笑者,可渡未渡者也;不知有航而駭浪之無涯而戰者,終於此岸者也。然人自不到彼岸,非航之罪也,艤航以待,而招招者寥寥,所以獨釣寒江之翁益高弄雪浪而歌而哭而無涯也。
  又嘗拈“酢”之解,曰:“醋也,情也,情至而酸至。”在妬婦則嫉,在小人則害,在賢婦則節,在君子則忠孝也。故醋有螫,鄭袖、靳尚之類也;醋有韻,文君《白頭唫》是也;醋有文,《薇歌》《離騷》是也;醋有膽,荊卿、豫讓之流是也;醋有功業,子房師是也。博浪浪椎,醋酸也,穩與否未敢必也;(土扁)(實為“圯”之誤)上之編,醋方也,不可與不知醋義也,人人共讀者也。至於漢定秦滅,而醋斯成矣,赤帝、祖龍皆醯鷄之閧於其醋盎而不知者也,凡飲醋者皆皺睂,而子房師坦焉而畧無酸意,蓋得醋三昧者也,猶之乎神勇者怒而色不變也。惟得醋三昧故,終有赤松之遊而醋化矣。因常尊子房為醋仙也、醋佛也者。
  若子胥者,亦解醋法,既而溺諸其鄰之醋,而忘厥己之醋之醅為何。措大曰:“杏黃矣!”杏黃者,醋敗也。
  《<穿吃醋>跋》(笔者拟题)三百生曰,《記》為戲場中第一傳奇,《序》復古今來第一文字。詞曲居然元矣,而白則元人之所未有,可勸可戒可哭可歌,直是一部拍板扮演春秋,誰謂傳奇不經不史不子也?
  余讀措大之《序》,因悟天地間不獨忠臣義士聖賢豪傑具此醋性,即上至佛子仙儔,下至披毛戴角,無不具此醋性。釋迦不醋,天下之人不為佛,亦不說法;老聃不醋,天下之人不為仙,亦無《道德》五千文矣。至如符堅之馬、諸葛之犬,惟醋主人之見害於人,故不禁垂鞚銜衣,此雖披毛戴角者耶,視世之庸奴齷齪,坐觀人國之亡,不痛不癢,其醋性則誰人誰禽也?
  措大目覩王室衰微,遂不禁醋之以毛錐,使人讀而哭、讀而歌、讀而勸、讀而戒,任善喫醋者自領略之。若夫讀而笑、讀而罵、讀而欲殺,亦任不善喫醋者自揶揄之。至於不哭、不歌、不勸、不戒、不笑、不罵、不殺,則不醋不淡之人也,木石焉耳已,不必讀是劇矣可也。
  三百生跋。
  《红罗镜》《齐人乞食》《八仙庆寿》与《红罗镜序》,已根据1934年介休薛桐威在原籍故家所得旧抄本收入《傅山全集》。其《红罗镜序》与《傅眉杂录》所录相同,“大戯塲戏场维摩曰:功當成,好事業不必假好人手;緣當合,好風流不必輒好人收;名當傳,好文章不必出好人口。用世大賢,看取《紅羅镜》可也。”薛桐威旧抄本与《傅眉杂录》得以相互印证,也证明《红罗镜》《齐人乞食》《八仙庆寿》与《傅眉杂录》之《<穿吃醋>叙》《三百生跋》真实可信。《傅眉杂录》不仅是真本,而且是珍本,传自傅山五世孙傅履巽,为嘉道间张廷鉴、张廷铨《霜红龛拾遗》参本。
  研究分析上述文字,可初步得出两条结论:
  一、《穿吃醋》是一部宣扬反抗精神的穿越剧
  何谓醋?何谓穿?“醋,酸也;穿,串酸也。”吃醋一词,俗谓妇妒为吃醋。“‘吃醋’二字见《续通考》:‘狮子日食醋、酪各廿一瓶。’世以妒妇比河东狮吼,故有此语。”“穿”在此处并非穿戴之穿,乃贯穿、串透之穿。
  《穿吃醋》仅存叙、跋,未发现剧本传世,所以既不知几折,也难晓何调。参照傅山《红罗镜》与《齐人乞食》《八仙庆寿》,当归为杂剧传奇。从《<穿吃醋>叙》《三百生跋》两篇文字中,似可窥得《穿吃醋》之梗概。即前明秀才目睹王朝更迭,王室衰微,避居于仇犹故人“苏啸馆”,并寓名“谑浪航”。其间,以“吃醋”为题,以醋性为论,将历史人物贯穿其中,诸如妬妇、贤妇、郑袖、靳尚、文君、荆轲、豫让,乃至张子房、伍子胥等,以此宣扬做人须有醋性,更不能成杏黄“醋败”。
  如果说《红罗镜》着笔于反对封建礼教,则《穿吃醋》应是一部穿越式杂剧传奇,借杂剧传奇形式唤醒世人,以隐含手法寓意反抗满清统治,与后世道光间以杂剧讽刺贪官相类。况周颐《眉庐丛话》:“道光间,有侍郎平恕者,蒙古人,督学江苏,贿赂公行,贪声腾于士论。当时或编杂剧,付梨园以刺之。托姓名曰干如,其上场科白云:‘忘八丧心,下官干如是也。’拆字离合,甚见匠心。”
  二、《穿吃醋》实为傅山托名之作
  叙与序同而有异,同在皆有“绪”义,异在前者有叙说内涵,后者仅述前后次第。所以《<穿吃醋>叙》与《红罗镜序》有所不同。《红罗镜序》乃大戏开场白,《<穿吃醋>叙》则含叙说剧情之意。《<穿吃醋>叙》为傅山手笔,那《穿吃醋》剧本为何人所作?
  考乾隆、光绪《盂县志》,在流寓及其他卷目中均找不到有关秀才客居盂县乃至写作剧本之事,而傅山在明朝亡国后的近两年间却一直藏身盂县,且携母带子,并有好友陈谧相随。先后投奔孙家庄孙起八,居藏山、七机岩、李宾山等地,写下《甲申避地过起八兄山房》《仇犹秋兴》《九月望起八兄生日同右玄限韵立成》《客盂盂有问予于右玄者》《酬又玄学诗之作》《落叶到棋局》《枣下》《高细水携具河之干》《赵氏山池》《七机岩》《盂邑北寺》《李宾山松歌》《哭雪》《响雪》《供鸟》《乙酉岁除八绝句》等诗作,以及《藏山记事序》《记李宾山》等文章。
  这一段时间,尽管多次移居,但生活相对安定。关注事态,伺机参与间,研医读史,书画寓情,诗词唱和,期盼明室复国,百姓安康。“苏啸馆”或为孙起八旧馆,傅山一行客居期间寓名“谑浪航”,而《穿吃醋》即写于此间。“措大喜谑而能歌,每歌辄哭,人不知其哭也,而但见其歌。有两生者,从措大学歌,措大不拒也,而两生遂不理于口,措大乃谑而为此。”措大乃秀才别称,与傅山身份吻合。傅山又知晓王室之事,左右有陈谧、傅眉。除傅山本人外,措大不可能是别人,《穿吃醋》乃以己之感即事戏作。
  傅山戏作《穿吃醋》,又为《<穿吃醋>叙》,那《三百生跋》又是何人所为?众所周知,傅山别名甚多,但并无“三百生”之名,而且从跋文内容与写作风格也不似傅山。尽管陈谧、起八也均无三百生名号,但除此二人,又能是谁?鉴于目前资料有限,暂为存疑,寄希望于新资料的再发现。
  此外,在《傅眉杂录》中,还录有一篇评论戏剧演员表演艺术的无题短文,笔者拟题曰《昆山小梨园丑儿》:
  崑山小梨園醜兒,即東新院通鎭隔山弟也。一母为生一僧一子弟,大强如生小對俗人。僧既可以出世,而梨園子亦能以音聲悟人,如清凉祖师,岂不大奇!前见演西施者,无如雁门阿禄,禄宁夏人,已奇矣,而醜又太原人,其聲音难轉十倍寜,而竟能轉過,是亦舌根具慧性者,不偶然,不偶然。
  总而言之,傅山一生矢志于反清复明,一生酷爱杂剧传奇,他将二者糅合,借戏讽世,以假寓真,发出了“谁谓传奇不经不史不子也”的呐喊!其戏联“莫妙于台上人,离合悲欢入画谱;最灵是阅场者,兴观群怨助诗情”“曲者曲也,曲尽人情,愈曲愈折;戏岂戏乎,戏推物理,越戏越真”,对此思想做出了准确的注脚。

□郝岳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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