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

孔子说：“吃粗粮，喝冷水，弯起胳膊当枕头，乐趣也就在其中了。用不义的手段得到的富与贵，对我而言那就如同天边的浮云。”这一段话讲得真是特别的潇洒。

特别是最后一句，“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你仔细揣摩孔子当时讲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是何等的自足，何等的淡定，何等的轻松和逍遥。这是大潇洒。

“饭疏食”，这个“饭”当动词讲，就是吃的意思；“疏食”的“疏”是粗疏的食物，就是粗粮。

“饮水”的这个“水”不是泛指的水，而是特指的冷水。古代称热水为“汤”。饭疏食，喝凉水，曲肱而枕之，甚至枕头都不需要去外求，弯起自己的胳膊就是枕头。把头放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后一觉睡去，非常的坦荡。

我看过贾平凹写的小说《废都》，这部小说当时引起很大的争议。但是，里面有一句话，我特别喜欢，他说：“睡在哪里不都是睡在夜里。”你就是睡在皇宫里，你也是睡在夜里；你睡在贫民窟里面，你也是睡在夜里。

关键是什么让你能够睡得踏实呢？心中坦荡。所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不只是一种个性，君子就是心胸比较宽广，而小人就是反复计较。但是还有一点，君子之所以坦荡荡，是因为心中无鬼没有名缰利锁的羁绊；小人之所以长戚戚，那是因为心怀鬼胎，追名逐利不死之休。

所以，孔子讲，“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给我富贵当然好，但是要我用不义的手段来获取富贵，那我就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因为用不义的手段获取富贵，我们为这个富贵所付出的成本就太高了。一旦不义，做贼心虚和道德上的自责，就会把我们的心境破坏殆尽。我们通过不义得到富贵，却又由于不义而失去心灵的安详，没有了心灵的安详，幸福从何而言呢？

好，我们来看第七篇第十七章——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论语·述而》）

这一章，我要特别加以说明，很多的版本是这么讲的：“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对这样的一个文本，我一直有怀疑。为什么呢？因为我们不能说孔子到５０岁才开始研究《周易》，这个确实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孔子３０岁就已经做老师了，他做老师的时候教授６本书，也就是我们后来称之为六经的《诗》《书》《易》《礼》《乐》《春秋》，怎么到５０岁以后才学《易》呢？这个在事实上讲不过去。

所以，钱穆先生就认为，这个《易》，应该是“亦”，就是当“也”字讲的。我觉得这种说法是有道理的。

孔子说：“再增加我几年寿命，学到５０岁也就可以没有大的错误了。”

你看，增加数年寿命，学到五十岁，他觉得就可以没有什么大的过错了。实际上，我们说，这就是孔子活到老学到老的例证，古人五十为老。孔子没说没有一切过错，只是说没有大的过错。

当然，孔子这句话还给了我们一个启发，那就是学习的目的是为了认知世界。但是，更重要的是，学习也是为了认识自己，减少自己的过错。

以前卫国的一个君子，叫蘧伯玉。蘧伯玉就有一个特点，就是“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就是到了快五十岁的时候他才知道前面四十九年还有很多的错误。

也许孔子就是这个意思：等到他到五十的时候，大概就能够像蘧伯玉那样，知道前面四十九年还有哪些不足和错误。

有一天，蘧伯玉还派了一个使者来看望孔子，孔子就问了这个使者：“你们家老先生最近在干什么？”这个使者说了一句话，孔子特别感动，大加赞赏。使者说，“我们家老先生在家里面就做一件事，只不过还是没做好”。什么事呢？“欲寡其过而未能”，意思是“我们老先生整天在家做的事情就是天天想着减少自己的过错，只不过他还是没有能够做到”。孔子说，这个使者太会说话了。（《论语·宪问》）

孔子还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为己”就是减少自己的过错。所以，我也想跟大家提个醒，我们学习是为了增长知识，但是这个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学习，我们要更好地认识自己，然后减少自己的过错。

作者：鲍鹏山

来源：“语文报社”强国号

编辑：杜丹 宋晓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