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百度上搜“扫叶山房”四个字，出来最多的是部叫《扫叶山房》的穿越小说，说的是一位姓席的当代男子一不小心穿越到了清代，于是用现代理念建立了一个仿佛出版帝国般的字号“扫叶山房”……穿越类的小说自然不能当真，不过如今已是连皇帝都难免“四爷很忙”地在不知道哪个时空里谈情说爱了，更何况一个古老的品牌了。也许这就是历史，斯人已逝，但凭后人说是非。

真正的扫叶山房，不仅代表了清中后期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古籍出版机构和最大的医学出版字号，还是“清小说”繁荣的见证人，也是西学东渐后传统出版业大势已去无可奈何的目送者。

扫叶山房出版的书，书后都有一枚logo，那样子，仿佛是一根接力棒，一根连接古今的接力棒，它串联着历史的深刻变化，把意义重大的时代连在了一起……

席家花园，当年的扫叶山房从这走出去

【壹】

扫叶山房的创办者是有着“钻天洞庭遍地徽”的洞庭商帮中著名的席氏。

唐末，黄巢起义，曾经华彩盛大的帝国岌岌可危，心灰意冷的武卫上将军席温，举家从遍地疮痍的北方移居到山水俊秀的洞庭东山翠峰坞下，临终时他一再嘱咐围在身边的家人：勿为官，勿出山。

这条祖训一直被席氏家族所恪守，直到明朝中期，席家子弟才开始出山做起了土织布和染料贸易。

席家人的事业，要么不做，一做就做出了大手笔。

席家很快在席端樊（号左源）、席端攀（号右源）两位兄弟的努力下成为冯梦龙笔下那个颇有传奇色彩的洞庭商帮中的一员。

洞庭商帮算是日后“苏商”的奠基人，主要集中在东西两山，东山商人通过大运河走江淮去齐鲁至京师，西山商人则主要走长江至长沙、汉口。

据说那时的席家“布帛衣履天下，名闻京师、齐鲁、江淮”，是苏州“衣被天下”的代表。

有了钱，江南的世家特有的文化情结终于有了申发的底气。

当时江南著名藏书阁、刻书社“汲古阁”的创始人毛晋去世，毛晋的子孙并不很看重这份难得的家业，甚至将珍稀的书籍刻版劈了去煮茶，席家因此收了不少汲古阁的刻版。

苏州人历来有藏书刻书的传统，席氏家族自然也是其中拥趸，甚至一位叫席启寓的还把自己在京城的工部虞衡司主事给辞了，在家藏书刻书种植兰花，过得颇为风雅。

席家接待康熙爷第三次南巡时，惯常的山珍海味没有入了皇帝的眼，倒是席启寓奉上的自己刻的《唐诗百家全集》四套和手植的兰花两盆，叫康熙格外印象深刻，特地将席启寓叫至身边仔细询问，是否当过官？为什么不当了？席启寓的回答绝对跟他的礼物十分般配——侍奉父母。

这样一个为了孝敬父母选择在山间水边种植兰花，与诗人吴梅村的妹妹携手读书吟诗的人，让康熙帝大为感慨。由此席启寓的“琴川书屋”声名远播。

扫叶山房的出版LOGO

到了他的玄孙席世臣，估计也是祖上名声的缘故，他成为了乾隆末年的钦赐举人，参与审校当时著名的《四库全书》。席世臣跟祖上一样嗜好古书，还将毛氏汲古阁《十七史》刻版上的图记挖去，改刻为“洞庭席氏”重印。

按现在的说法，这样的行为很有侵犯知识版权的嫌疑，但此举却也着实推动了书籍的刊印，之后他在阊门正式设立“扫叶山房书铺”。据说这个字号的得名有两个意思，一是他曾做过《四库全书》的校勘，古来就有“校书如扫落叶，随扫随落”的说法；另一种是说那时苏州还有一个刻书的名家姓叶，所以他自称“扫叶”，颇有点有挑战、叫阵的味道在里面。

到了太平天国时期，因为战乱，扫叶山房将经营中心迁至上海发展，并开始采用了当时比较先进的石印、铅印等新技术，扩大经营规模。成为当时上海最大的书店，书店一直经营到1955年，这个以印刷古籍在学子、文人中而斐声百年的字号才消失在人们视野中。

【贰】

扫叶山房诞生于苏州，自然跟苏州人喜欢藏书、刻书的历史习俗息息相关，但“钻天洞庭”却传达了两个信息，洞庭好理解，临湖，临江河，交通便利；钻天呢？这个词可大有讲究了。“遍地徽”是指徽商普及面很广，而“钻天洞庭”则是指洞庭商帮一直跟高层人士交往颇密。这从康熙来席家花园就可窥一斑了。

康熙、乾隆来苏州基本住织造府，算个国营直属机构，但席家花园却是康熙在苏州住过的唯一一个私人住宅。这恐怕不是有钱这么简单的原因了。

席家做出版，跟很多社会名流也颇有交情，除了有姻亲关系的吴梅村，钱谦益、汪琬、徐乾学等大文人也曾是席家的座上宾。晚清时则跟李鸿章、左宗棠、盛宣怀等达官政要交情非浅；民国时又与陈立夫、陈果夫、宋子文有姻亲关系。

扫叶山房出版的古书

扫叶山房成立之初，刊印的不少书就是科举应试教材，之后新学成风，扫叶山房又开印新学教材，除了顺应时代外，“关系”恐怕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一项。

即使时至今天，电子化冲击大潮下，实体书在教材这一块始终市场广阔。扫叶山房当年能垄断这块市场，确实已立于不倒之地。

当然仅凭关系，扫叶山房不可能屹立不倒数百年。席家始终用商业头脑经营着书局。

比如当年小说一直属于市民读物，很多自持身份，将自己定位甚高的刻印社是不屑做的，而席家从一开始就大量刊印小说，不仅获利而且对字号的推广也效果显著。

另外，除了出版业，席家还参与了杂志和报纸的运作，曾是大名鼎鼎的《申报》拥有者。

晚清时英国人美查在上海创办《申报》，席裕祺担任经理，之后美查回英国，席裕祺就推荐席裕福买下了《申报》。随后在新闻大战中，击败了当时美国人福开森办的《新闻报》成为沪上第一大报。之后席裕福又或参与或主持了点石斋印书局、图书集成局、中国图书公司等，是近代上海新闻、出版界的著名人物。

这些虽然不全是扫叶山房的故事，但席氏教育的理念和扫叶山房密不可分。作为中国最早的出版、买办、金融世家，席氏子弟往往兼学东西，而与时俱进是这个家族成功的最大诀窍。

因为有了扫叶山房，席家除了被称为大商帮、近代金融世家，还兼具了一个掷地有声的文化名号。这恐怕才是席氏，留给如今新一代苏商们最大的精神财富。

（文/晓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