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波随笔

莫兰迪色之外的莫兰迪

陈海波

陶瓷鉴定家、鉴赏家

上海浦东新区自由职业联谊会会长

黄浦江畔，罗斯福大厦6楼的久事美术馆内，意大利著名画家莫兰迪的个人特展正在进行。

特意挑了一个工作日的下午，想着或许观众会少些，便可更“独享”这些诗意创作，却仍在展厅里遇上了小朋友、大朋友们的好几个参观团。当然我也喜欢这样的场景，文化艺术活动的丰盛给这座城市带来精神的滋养，让各个年龄层有机会一赏经典与美，这何尝不是美术馆里另一道风景呢？

展厅入口，是莫兰迪的一张巨幅肖像照片。照片里的他将眼镜搁在额头，目光深邃忘我。我曾看过德国摄影师赫伯特给他拍的另一张照片，他也是一手抬着眼镜，一边望着面前的瓶瓶罐罐出神。我想，这样的动作于他应是常态，在莫兰迪创作的几十年中，他一定总是这样端详思考着，从眼前有限的容器中，找寻无限的组合与表达。

这几年，莫兰迪色大行其道，甚至不少人“由色而识人”。在营销专家们的宣传和配色下，莫兰迪色的温润、素雅成为高级的代名词，很有大众口碑，但这始终是“别人口中的莫兰迪”。只要走进展厅，细细看看他的画作，便能感受到一种巨大的转折。

莫兰迪的色彩，总带着些许灰调子，他画里的瓶瓶罐罐，也常常抚上薄薄的灰尘，以色彩表达时间的流动，以固态与不变应对瞬息万变的世界，那才是真正的莫兰迪。

人们常将莫兰迪与同一时期的贾科梅蒂相提并论，当时他们所面对的，是墨索里尼执掌下的法西斯政权，无论是艺术界，还是整个社会都处于剧烈动荡。贾科梅蒂借作品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莫兰迪则以专注和纯粹回应。有人说莫兰迪由此将自己与外界隔绝，我并不认为如此，面对墨索里尼政权推崇的宏大伟岸、震撼庄严的艺术作品，莫兰迪从不附和，他的画笔留在宁静的乡村，留在桌前的摆陈，一切与“震撼壮观”毫不沾边，这也是他的坚持和态度。

我不由想到了隐士，想到了古时反反复复寄情于山水的中国文人画家，天下、壮志、胸怀最终留在水墨的川林之间。我想，在不同的时空里，莫兰迪与那些山水大师有着某种程度共鸣。正如法国诗人菲利普对莫兰迪的描述，“莫兰迪深深意识到人类的悲哀，同样深深意识到万物可能的湮灭。便可以想象他画作惊人的平静，这惊人平静背后同等的激越——无此，他便不会背负着走这么远。”

温柔、倔强、又充满力量，这是莫兰迪作品给我的感受。听说创作时他总在背景上先涂上鲜艳的色彩，再不断地覆盖、融合，使之呈现出如今展现在眼前的特色。这会不会也代表着他内心深处所有着的反叛。跳脱出各种思潮风尚的约束，虔诚的行走着自己的朝圣之路，细致耐心地描绘琐碎与日常，莫兰迪把意味深长藏在朴素之下。

我在展览的最后一个篇章里久久徘徊，这是1950年至1960年的博洛尼亚，以及当时曾在映入莫兰迪眼眶的花瓶、器皿和庭院。事实上，莫兰迪正是在晚期的这一阶段完成了他一生60%的创作，较之以前，他的绘画语言更为提炼精简，光线与色彩的组合愈发巧妙，时刻给人以新鲜、惊喜之感，然而纵使距离与色彩产生无限的搭配，莫兰迪极致平和的灵魂却不变。寂静之中，色彩的气息悄无声息的流动，也散漫出抚慰人心的光芒，好像是“忍耐”、好像是“挺住”、好像还有很多“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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