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连伟丨故乡的老宅(散文)

 

故乡的老宅

文/冯连伟

故乡的老宅坐落于沭河西岸。遥望老宅,掩映在众多民居之中,不显山,不露水,平平淡淡,普普通通。

故乡最初的老宅就是爷爷留给父亲的一间半草屋。

我的老祖是元末明初从连云港云台山区沿海一带迁移而来,世代为农,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我的爷爷奶奶没有能力给父亲和大伯都建起青砖灰瓦、高墙顶立、门庭威严的深宅大院,给两个儿子各留下一位冬天挡风夏天遮雨的草房,在我父亲两三岁的时候就相继离世。

1946年,母亲嫁给父亲的婚房就是这一间半草屋。如果追溯故乡老宅的历史,就应是从这一间半草屋开始的。如果这一间半草屋保留到现在的话,应是百年老屋了。

爷爷当初盖这一间半草屋的时候,位置选在了当时村子的最东头,坐北朝南,依街而建,小院的大门向西,门前就是贯通南北的巷子;这间草屋的东屋山头就紧邻村子里防匪防盗的围墙,屋的后面就是老街的东大门。

上世纪五十年代,随着大姐和大哥相继降临人世,父亲在国家公私合营前作为走东集赶西集走街串巷的小杂货商,省吃俭用也买上了一亩水田,手里有了点积蓄,于是在原来一间半草屋的地基上,重新扩建起了红石砌基土坯为墙的两间半草屋,我和二哥二姐都是出生在这两间半草屋里的。

记忆中的老宅依然是院门向西。往前是本家我称大叔的一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家的院内有一棵两人搂不过来的梧桐树,屋后有一棵百年古槐树;我家对面隔着窄窄的巷子就是我们本家称呼为大娘和二叔的两家;巷子再往前一点就是我刻下童年印记的“前汪”。“前汪”崖上是各家垒起的一个个猪圈,喂养的是猪,寄托的是全家的希望。

老宅的院墙就是一米多高的土墙。墙头上栽上了仙人掌、蚂蚱菜花,到了夏天满墙头上红的、紫的、白的、黄的各种颜色的蚂蚱菜花,把小院装饰得姹紫嫣红;大门两侧栽的是地瓜花(别名大丽花、大丽菊,属于多年生的草本),每到春天地瓜花就自己发出芽来,从阳历六月就开始开花,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黄色的舌状花和管状花,让老宅大放光彩。

老宅的大门就是一个不足一米宽的杨木门,大门的门槛、门框都是木头的。我到了上小学的时候,大门上的锁还是那种老式的锁,钥匙类似一根窄的的铁片,平时家人锁上大门走的时候都是把钥匙放在门头上。我放学回家,如果父亲母亲或哥姐都不在家,我要么一蹦一跳地从门头上往下摸钥匙,要么是路过门前的婶子大娘叔伯们给我摸下来。现在想起那时的院墙,那时的门和锁,其实是给好人看的,如果有土匪的话,根本挡不住。

老宅虽没有江南民居的青砖灰瓦、小桥流水,老宅的欢声笑语、鸡鸣狗叫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鸡是老百姓最小最暖的银行。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就会听到“买小炕鸡喽”的吆喝声。因为我家的宅子就位于村子的最东头,屋后就是村子贯通东西唯一的大街,每年春天卖小炕鸡的都是在我家屋后的十字巷口上吆喝,母亲往往都是第一个听到吆喝声的。每年向卖鸡人赊来的二三十只小鸡就是全家花钱的希望。

每天的清晨,睡梦中的我都是听着此起彼伏的老公鸡的“喔喔……”的打鸣声起床的,家里穷的时候没有报时的闹钟,父亲都是靠天上的“三星”和公鸡打鸣判断时间的。“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鸡叫起床上学,伴随着我的少年时光,直到我十三岁上城里读高中才画上了句号。老母鸡下完蛋满院里“咯咯哒、咯咯哒”的邀功的声音是最动听的声音,母亲听到老母鸡“咯咯哒”的叫声就会喊我到鸡窝里去把还温热的鸡蛋取出来,每当拿着鸡蛋往屋里走的时候,我知道这一个鸡蛋就可以换回来一个田格本,一个鸡蛋就是母亲的一份生活下去的底气啊!

那时农村家家户户的院里都有一盘石磨,这是老百姓用来磨糊糊烙煎饼的主要工具。现在到好多民俗参观,都可看到用磨盘铺成的步行小道,营造了浓厚的民俗氛围。其实每当看到磨盘,就在耳边又响起母亲天不亮喊我们起床推磨的声音,母亲那一声“再不起床我就找扫帚疙瘩开始揍腚啦”的喊声让我们会“咕噜”一下子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每每忆起老宅,就想起了老宅的锅屋里飘出的煎饼的味道、糊豆的味道、偶尔的母亲熬的“油脂拉子”的味道、过年时猪肉炖白菜熬粉条的味道。

老宅的锅屋是依靠东院墙搭起的一间草屋,屋里面有两个土砌的锅框子,大锅框子边上有一个“拉风箱”,框子上安放的是一个大铁锅,用来给全家做糊豆等主食用的;还有一个小锅框子安放的是一个小铁锅,平时用来炒菜的。锅屋顶上的秫秸被常年的烟熏火烤,漆黑漆黑的。锅屋墙上的盛油的小油罐外面沾满了一层油泥,油罐里母亲熬的猪荤油还是有很大的诱惑力的。放了学,肚子饿得咕咕叫,急三火四地到了堂屋里拿个煎饼,卷上棵葱,到小油罐里舀上一调羹油放到煎饼里,再放上几个盐粒,吃起来感觉香香的,像吃肉一样。

母亲把烙煎饼的铁鏊子平时都是放在锅屋角上,烙煎饼的时候如果天气好,都是在锅屋的外面,只有天气不好下雨下雪的时候才把鏊子支在锅屋里。小时候平时吃到的主要是地瓜干煎饼,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我没有吃过地瓜干掺上地瓜秧或稻糠、麦糠一起磨成糊烙的糠煎饼,吃到口里难以下咽,我的哥姐都吃过。娘烙麦煎饼只有在夏天麦收时节生产队分了新麦子的时候或到春节过年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我对刚从鏊子上揭下来冒着热气散发着麦香的麦煎饼还是情有独钟。

人穷的时候特别馋,小的时候总是觉得吃不饱,对老宅锅屋铭刻在心,老宅的味道就是锅屋里飘出的味道。最难忘的是过年的时候,母亲在锅屋里做豆腐炸年货蒸馍馍的那几天,总是围着锅屋转。母亲疼她的小儿,做豆腐的时候,要先给我盛上一碗豆腐脑;炸年货炸出的第一锅豆腐丸子肯定先让我吃,那个香味至今难忘。

现在的老宅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老宅,曾经的老宅留住了我的童年,堆起了我人生的故事,但终未留住老宅的未来。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村子大街拓宽的时候,我出生的两间半草屋又被拆除了。现在故乡依然矗立的老宅是我从童年走向少年走向成人走向老年的老宅,是我和大哥从这里走向城市的老宅。

如今的老宅,已经听不到父亲和母亲的声音,因为他们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老宅的大门平时紧锁着,我们回家的时候,再也不是门不上锁了;离开老宅的时候,一定要把大门锁好的。

哦,故乡的老宅,一段岁月的魂,留下无以言表的情怀……

【作者简介】冯连伟,山东临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山东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阅读》《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绿洲》《中国报告文学》《当代散文》《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等杂志;有作品选入各年度散文选本,曾获山东作协颁发的《时代文学》年度散文奖、《齐鲁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全国散文大赛等若干奖项;著有《静水深流》《真水无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水,在说》等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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