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医生昏迷了”，五一节前夕，萌萌爱人打电话告诉了我这个不幸的消息。萌萌医生是我们科的一个年轻同事，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患乳腺癌手术后正在积极化疗抗癌中，殊不料又心跳骤停，心肺复苏后就一直处于深昏迷状态。我去重症监护室里探视了一次，望着还插着呼吸机的萌萌，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尚存微弱的自主呼吸，湮没在呼吸机一阵阵的声浪里。作为主治医生，她会为去世的老人黯然神伤，会极力安慰失去家人的患者家属。这样一个救死扶伤的小大夫，这样一个热情奔放的年轻人，一下子陷入巨大的死亡漩涡里……

萌萌在心肺复苏后使用了全部的后续支持疗法，但依然沉睡不醒，自主呼吸很微弱，格拉斯哥昏迷量表评分为7分，属于重度昏迷程度。

萌萌医生的情形在医学上叫做意识障碍或者昏迷状态，昏迷程度重则是脑死亡，如果维持28天以上还未清醒就转化为慢性意识障碍了，也就是大家熟知的“植物人”。其诱发原因一般为脑外伤、脑血管病、缺血缺氧性脑病、阿尔茨海默病、妊娠意外等。

2002年凤凰卫视主播刘海若就是在英国遭遇火车脱轨事故，受重伤并被英国医院诊断为脑死亡，后转入宣武医院康复治疗，现在生活和常人无异。这是成功苏醒的例子，但确实是极少数的幸运儿才会苏醒。

据不完全统计，中国现有慢性意识障碍患者高于50万，每年会因各类脑损伤增加10万人，确诊后，他们的平均生存期仅仅为2-5年。这些沉重数字的背后，是一个个不堪重负的家庭，植物人的家人们在精神、身体和经济上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在重症监护室抢救治疗一段时间后，萌萌恢复了自主呼吸，成功地摆脱了呼吸机，但依然还处于昏迷状态，使用胃管鼻饲饮食服药，一系列并发症也接踵而至，如多次出现肺部感染、尿路感染和皮肤压疮等。她的爱人和父母一直没有放弃，制定了脊髓电刺激等手术计划，他们多么盼望有一天她会苏醒！

到如今，萌萌医生已经昏迷7个多月了。当她在病床上听到有开门声时，她的头会微微地朝门的方向动一下，手指偶尔也会动一下，但她的眼睛像蒙了一层沉沉的雾。她还有思想和认知吗？她的世界是完全混沌不清的吗？

研究发现，植物人大脑是有高级认知能力的，通过高密度脑电图检测或者功能核磁共振检查都可以发现脑电活动和脑网络反应，这也是未来植物人催醒的生物学基础，只是由于他（她）们丧失了语言能力和运动能力，不能表达自己的意愿了，患者的高级认知思维活动未来可以被人机交互系统或脑机接口技术表达出来。

我前不久参加了一个学术论坛，聆听了天坛医院意识障碍病区主任何江弘教授讲授的意识障碍专题讲座，也了解到中国乃至世界目前这一疾病的现状，确实是不容乐观的。何教授讲解说，慢性意识障碍诊疗重在早期评估、催醒和苏醒后的长期康复训练，这些过程无一不是挑战性和探索性的工作。通过脑电图等收集信息，评估患者的意识障碍程度十分必要。采取有创的脑神经刺激手术如脑深部电刺激及高位脊髓电刺激，或者采用无创的经颅磁刺激治疗、经颅直流电刺激治疗技术，都是旨在重建和重塑脑功能，激发患者的醒觉状态。目前借助科技，采用多模态综合治疗手段，他们收治的植物人患者总体苏醒率已达30%。他讲了很多案例，有一部分是复醒的案例，但大多数的植物人家庭还在路上艰难地负重前行。何教授说，他总在不经意间被患者家属那种不言放弃的精神感动，这一份份人间真情让他更加坚定地不断去做科研和实践探索的信念。

在北京老年医院老年认知障碍诊疗中心，也收治过因阿尔茨海默而成为“植物状态”的老人，他（她）们处于老年痴呆的终末阶段，已经不能认识家人，不能开口讲话，不能自主进食，但还有自己的睡眠节律，听到家人的喊叫声还能有微微的眼神动作。有一位60岁就已经患阿尔茨海默病十多年的老人，来院时处于昏睡状态，在科室接受了经颅磁刺激治疗等综合治疗手段后清醒了一些，慢慢地恢复了白昼睡眠节律，家人呼唤她的时候也能睁眼睛凝视，但还是不能进行语言交流。

现在国外的学术界有建议不再采取“植物人”这个概念来描述慢性意识障碍患者，他们认为用“植物人”来定义慢性意识障碍患者其实是无情和不准确的。植物本身没有意识，“植物人”的寓意是“不可改变了”。慢性意识障碍的人，首先是活着的人，只不过命运和他（她）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她）们因为意外沉睡了过去，但谁知道某一天会不会苏醒呢？

每当大家听到植物人这个话题的时候，大家就会联想到绝望的未来、痛苦和悲情的故事。摆在病人家属面前的选择太难了，走下去还是放弃？国外有的老人会在身体健康的时候拟定生前预嘱，医院会根据患者的意愿来决定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是否使用有创治疗措施，用以继续维持生命。但在国内这一决策大多都是患者家属来决定，很多慢性意识障碍患者是在经受了病痛和医疗创伤的双重折磨后，艰难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在伦理上可能永远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

前一段时间在门诊，有一位天津来给其母亲咨询老年痴呆病情的女性，在询问完其母亲的事情后，又小心翼翼地问起了她父亲去世的事，这是她耿耿于怀的心结，原来她父亲是脑干中风导致昏迷，医学上叫“闭锁状态”，即眼神尚能交流，四肢不能动，属于一种特殊的意识障碍。因为不忍心父亲继续遭受疾病的折磨，她和父亲说，如果同意拔除呼吸机，就眨一眨眼睛，结果她父亲眨眼了，帮助她做决定放弃了继续治疗。为此她内心一直内疚不已，过去了这么久，一说起来还泪流满面，我只能安慰她说她的决定是对的，老人走得没有痛苦，不必要为此再纠结了。

每个意识障碍患者的情形和预后真是大不一样，那些同萌萌家人一样不言放弃的人们，用行动谱写着人世间的爱与亲情，如果植物人有思想，他们也会感受到这份人间最后的真情。就像月有阴晴圆缺，有了爱的人世间，虽有缺憾但还是那么的美好！

近年来，现代医学技术飞速发展，一些有创或无创的脑刺激术、脑机接口技术、干细胞移植术、机器人（AI）康复等技术手段突飞猛进地发展，也为慢性意识障碍的治疗康复带来了新的曙光。真心希望像萌萌医生那样的慢性意识障碍患者们，历经磨难最终能被唤醒，让生命之花重新绽放！（ 作者：张守字，作者单位：北京老年医院精神心理一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