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早起的鸡子有虫吃

图 | 视觉中国

1957年,在“白米白鸡啼白昼”的泰县白米区,24岁的钱国香任财粮助理,负责向农户征收公粮。那年省里组织税务培训,一个区一个名额,全省200多名学员,似一团火,聚到了南京粮食干部学校。

  

按地区不同,每十来人组成一个学习小组。小钱这组,文化层次犹如前头屋里王大妈使的纺锤,两头小中间大,初中生占多数,外加一名高中生和二年级小学生。家里穷上不起学的小钱,用他的话说,就是那个“落脚儿”(方言:最后一名)。

  

干校每周集中上两三节大课,课上发讲义,课后分组讨论。“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刚过扫盲线的小钱,连门边都没摸着。不服输的脾气,像庄稼从地里冒出来一样:在老庄乡做财委时,我能组织千余农户,一天头将公粮缴清,一串不留,几个月字还能认不全?

  

上课,他眼睛不敢眨,围着老师转,生怕错过一个细节。分组讨论时竖起耳朵,倾听不同的声音,加深理解记忆。可字是拦路虎,生字如同收缴上来的谷粒数不胜数。字拦他,他就拦人啊,同学没有不被他拦住请教的。他不会拼音,问来的字,好记的,多读几遍认识了,难记的,用笔标一个同音字。“细小伙吃甘蔗——一节一节来”,他边识字、边理解、边背诵,讲义成了图画书,圆圈、小三角、波浪线触目可及,不同颜色的注释散落其间,资料是越学越厚。

  

学员以年轻人居多,初来乍到,对南京这座六朝古都充满了新奇,得空总往外跑。恰逢尚小云来宁巡演,同学们倾巢而出,唯小钱按兵不动,只因他当日计划未完成。是晚,演出剧目之一《汉明妃》,昭君上马后,尚小云在舞台上跑圆场,有板有眼,看得人心潮澎湃。小钱在题海里跑圆场,有问有答,看得是心无旁骛。

  

集训结束前15天学校通知考试,大家慌神了。小钱一看考试提纲,“荞麦田里捉螃蟹——稳拿”啊。他这才联系在国际旅行社南京分社工作的堂姐,痛痛快快地将玄武湖、中山陵、夫子庙……玩了个遍。党小组组长找他谈话:钱国香,你五二六三的(方言:散漫),基础差,态度又不端正,就是个“蛋糊儿”(方言:不值一提),赶快抓紧学习,不能搭浆(方言:敷衍)。

  

同学们的复习俨然到了忘我境界,当时一楼为学习区,二楼是生活区。有人正复习得起劲儿呢,感觉内急,边看讲义边爬上楼,才想起茅厕在楼下。小钱尽管天天玩,学习这根弦却没放松,他的书越看越薄,一捺拃厚的讲义被分成若干份,临睡前在头脑里过一部分,字弄不清楚的,起来看一下。第二天一早,将打顿的地方再过一遍。他称之为早晚放电影,几个月放了一部《水浒传》,108将的故事早烂熟于心了。

  

考试那天,小钱一字不漏地写完了,提前交了卷。分数出来,错两个字,98分,全班第一名。

  

“还记得错了哪两个字吗?婆爹爹。”65年后,姜堰老城区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年已九秩的老人家,坐在藤椅上,阅读着当日报纸。他转头,从老花镜上缘抬眼看我,“记不得了,都是老早的事了。这么多年,我头脑里只有一句话——早起的鸡子有虫吃,鸡子没有礼拜天,但天天又是礼拜天。”哈,我转念一想,不禁莞尔:婆爹爹1933年生人,属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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