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白华散文 :一座美学的富矿,一个迷人的“谜”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陈旭光

文/陈旭光

宗白华像(1975年10月 李宗津绘)

宗白华是现代著名美学大家,美学界一直把他与朱光潜并称为中国现代美学史上的“美学的双峰”,其丰硕渊深的美学和艺术学研究成果是一个富矿、一座高峰,更像一个神秘迷人的“谜”。

神秘迷人的谜团之一就是:高深渊博、学贯中西、富有创见的美学艺术学研究成果是通过他的一篇篇文字优美、情感通脱、体察幽微的文章而阐发的。

毋庸讳言,通读宗白华的文章,仿佛在字里行间显现出来的一个主体形象就是他在分析禅宗美学时喜欢引用的“拈花微笑”的哲人形象,面对古今中外的美学宝藏和艺术画廊,他如数家珍、从容道来,与我们一起散步、品评、赏鉴,如行云流水,从容不迫。

宗白华的文章虽多为美学论文,但完全可以当优美的散文看。优美耐读,常读常新,或许语句上可能半文不白,个别地方也可能令人半懂不懂、稍有费解,但绝没有对西方理论的生吞活剥,也绝不会影响你的阅读快感,更不影响他的文章深度。宗白华的语言很多时候是一种独特的、诗性的、感悟性的文字。

李泽厚评价宗白华的文风特点时写道:

“或详或略,或短或长,都总是那种富有哲理情思的直观式的把握,并不作严格的逻辑分析或详尽的系统论证,而是单刀直入,扼要点出,诉诸人们的领悟,从而叫人去思考、去体会。”

学者汪裕雄、桑农也谈过自己的阅读感受:

“初上手,如诗如画,能见作者性情,好读之至;待加思索,便觉如面临帝释珠网,层层互映,意蕴难穷。如欲稍加董理,便不免有治丝愈纷之叹。这好比读《庄子》,读时易得心越神游的愉快,但若想在学理上寻出庄学端绪,或者向别人介绍读庄的心得,便不免常常陷入困惑甚至苦恼之中。宗白华擅长于体悟,而体悟,正可以意会而难以言传。”

的确,读宗白华,确有味之无极、百读不厌、不断领悟、常读常新之感。

宗白华没有大部头的体系性的皇皇巨著,最精华的是在论文集里的二三十篇长短不一的文章,还有几部因种种原因有宏富的提纲但未完成的讲稿或专著。但有自己的中国哲学研究体系的冯友兰却说:“中国真正构成美学体系的是宗白华。”这个评价之高,令人击掌称奇,但也觉所言非虚。

宗白华的文章有这样一些特点:

一是这些文章几乎涉及了所有的艺术门类:古诗、新诗、书法、篆刻、国画、油画、戏曲、雕塑、音乐、舞蹈、园林、建筑、工艺美术、摄影。

二是这些文章几乎涉及了所有艺术创作的环节,如创作主体的涵养、人格和体验、观照,创作过程,艺术作品,审美鉴赏和艺术接受主体等,我们可以在宗白华仿佛零散的篇什中找出内在的体系性。

三是这些文章涉及了大量艺术学体系建构的基本问题,或者说我们现在编撰“艺术学原理”“艺术学概论”等艺术学教材专著必然要涉及的问题和面向,如艺术的本质、功能、形态、形式、风格、结构、审美心理、主体、接受等。

四是宗白华在涉及众多的一般艺术学原理和众多艺术门类的具体问题外,其研究的背后实际上都事关20世纪以来重要的中西文化冲突与融合、中国艺术精神、中国文化特质、艺术教育和美育等聚焦性的重大问题,而且研究的微观与宏观、经验与超验、感性与理性、共性与个性、一般与具体等,均有着很好的结合。

五是宗白华体现出高瞻远瞩、由西返中的视野,以及中西互证、古典与现代贯通的比较思维。

他特别注重西方哲学高度的思维和视野,在《〈美学向导〉寄语》中他说:“我一直对中国的艺术,如绘画、雕刻、建筑、书法、戏曲等都有兴趣,自己也收藏了一些绘画和雕刻。我留学前也写过一些有关中国美学的文章,但浮浅得很。后来学习研究了西方哲学和美学,回过头来再搞中国的东西,似乎进展就快一点了。”

的确,从宗白华的文章及学术兴趣看,不难发现,他年轻时多直接论述、评价康德、叔本华、歌德等人,而很少谈中国文学、艺术、哲学。他研究中国文艺、美学的文章多写于归国之后,因为彼时他才可以“借外人的镜子照自己的面孔”。

他还明确主张融通古典美学与现代美学。一方面,古典美学给他以厚实的根基与充沛的学术营养,对康德、歌德等的哲学思想研习甚勤;另一方面,他对西方现代美学、现代文艺的情有独钟,则拓展了他与时俱进的开阔的学术视野。

无疑,正因宗白华具有高瞻远瞩的视野,一种文史互证、中西互证、古典与现代贯通、各个艺术类别互证的比较艺术学的学术方法或思想,借西方美学艺术学之光,烛照出了中国艺术的深层奥秘。

不妨说,宗白华是一个艺术研究的“散步者”,他对“散步”可谓情有独钟:“散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行动,它的弱点是没有计划,没有系统。看重逻辑统一性的人会轻视它,讨厌它,但是西方建立逻辑学的大师亚里士多德的学派却唤做‘散步学派’。”(《美学的散步》)其“散步式”的偏向直觉、经验的研究方法,从他的一首小诗《世界的花》中也能见其端倪:

世界的花我怎忍采撷你?

世界的花我又忍不住要采得你!

想想我怎能舍得你,

我不如一片灵魂化作你!

这种研究,不是主体/客体二元对立式的强势武断的介入,而是首先“入乎其内”,“游心与物”,感受之,经验之,在此基础上体验、感悟的思维方式。

无疑,作为二十世纪中西文化、中西美学碰撞的“宁馨儿”和中国现代艺术学学术史的“活化石”,宗白华的艺术学成就不容置疑,甚至仰之弥高。

而他的文章,就像他在中国新诗史上颇为独特的“流云小诗”一样,亦可说在中国现代散文史上独树一帜。

或许可以说,这是一种学者散文、文化散文、美学散文。诗如其人,文如其人,常读常新,余韵悠悠,味之无极。

本文系《宗白华散文》导读


编辑:刘绮涵

来源:社科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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