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盐保中心水系调研组要去王峪口，我不禁脱口而出，希望同行。这个古文献反复提及、盐池图赫然在目、本人心念神往而错过已久的地方，真得应该去实地看看了。

河东盐法备览▪河东盐池全图（局部）

《河东盐法备览▪姚暹渠》：“渠源出夏县王峪口，引史家峪诸水，自东而北，又合巫咸谷水，折而西流，以入姚暹渠。”又云：“李绰堰者，起王峪口而下接姚堤，筑自宋解令李绰，因名焉。计长2556丈。”又云：“李绰堰为东南之半壁，五龙堰乃西鄙之长城。南山虽有居高临下之势，而洪溪深谷按东西已屏于李绰、五龙之外，前人之创制诚善。”按《备览》所载，姚暹渠旧制起自朱吕桥，至乾隆时则上延至五里桥。五里桥以上至中条山口即王峪口为李绰堰。如此，王峪口便是姚暹渠水的主干源头，李绰堰则是盐池东侧的首要屏障。

雨后多云，暑气初消。按照调研组安排，我们首先考察王峪口西侧的北上晁村，然后再去位于峪口东侧的王峪口村。

在北上晁村村民的引导下，我们沿209国道（苏北线）驱车入山，既而转向209废弃旧道。一位老者向我们实地介绍了三条盐运信息。一是小道盐运。小道在山腰间时断时续，不时与国道重合。老者讲，盐道此段有三重石门。我们重点看了一处。脚下平实宽展，两侧危石耸立，往下则深不见底。据说，旧时只有一米多宽。其父曾在此道用小车推盐去茅津渡，挣的都是大洋。二是公路盐运。虽然废弃的公路已坑洼不平，但是六角形砖铺的路段保存完好。解放后修通的运茅公路取代了山间小道，盐运进入了机动车运输时代。三是铁道盐运。老者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曾挖过铁轨。据其老辈人讲，日本人从安邑火车站经四周山（中条山上一座山峰）到茅津渡修了一条直通铁轨，专门运送潞盐。日本人强迫当地百姓用人力推拉货箱直至山顶，然后借助山坡滑向茅津渡。联想到1930年代年轻的改革家杜衡曾在盐池内铺设轻便铁道代替人工担盐的试验，日本人尝试人力铁轨运盐应该也是一段被淹没的历史真实。

告别了北上晁村，我们来到王峪口村。村支委范书记与各位耆老在家中已等候多时。先是简短的座谈。说到王峪口的来历，民间本来叫峪口，到了乾隆年间因为救了某位王爷，才加上了王字。这个传说似有臆想之嫌。据查，明代文献已叫做王谷口。《备览》列举近池山泽时，把王峪口和王官谷写在一处，似乎暗示其得名与王官谷有关。王峪口村是庙前镇政府所在地。曾有40多座庙，规模最大的是娘娘庙。庙前镇应取名于此。

日军占领时期的王峪口（供图 杨强）

提到李绰堰，环坐村民没有一人听说过。但都说有河埝和二河埝。民间习称的河埝是不是官方文献中的李绰堰呢？随即众人再次驱车入山。范书记先带大家来到王峪口水库。水库大坝高约十余米，石砌筑成，坝上可单向行车。据回忆，水库建于1971年，可用于灌溉庙前、裴介两镇农田。1980年曾发大水，洪水溢过大坝下行。但1985年后，水库一直干枯，不见蓄水。即便去年发生50余年未见之大洪水，周围水库警报迭起，王峪口水库仍不见有水。有人认为，与上游村庄截流有关。更多的村民则认为，山上有裂缝，水脉发生变向，流向他处。然水库两岸，皆是高山。山坡之水，没进水库，也得不到合理的解释。

王峪口水库

离开水库，往下游去看河埝。河道宽也在十几米，靠山之处下切较深，大部夷平为田地。上游水库蓄洪后，河道不再过水。老百姓曾挖卖沙石，后被禁止。外侧为石砌埝壁，高度及腰，坚固如垒。石埝在中条山沿蜿蜒而东，势若长龙。到一开阔处，再次停车察看。只见埝上白石破碎，极为醒目。据说，可能正在修建沿山旅游公路。一老者讲，河埝本有二米多高，现在不仅低了很多，又有新近破坏痕迹，对下面村庄的安全老人们非常忧虑。我们站在埝上，俯看脚下的王峪口村，村落屋顶低于埝底，落差之大令人慨叹。若真遇洪水，王峪口村必危在旦夕之间。村民也向我们指明了二河埝所在。二河埝位于河埝下边外端。由于洪水冲刷，下切严重，不能作为修埝之地。其后河埝上移至此。如此说来，二河埝可能是古代李绰堰旧址。而绵延数十里的新河埝，已完全取代了旧迹，可能是解放后运城盐化局屡次维修加固的结果。

王峪口村上河埝

《备览》载，李绰堰于雍正三年由民修变为募修，定为轮修之例。查《清实录》，乾隆二十七年（1762），河东盐政萨哈岱曾报修李绰堰，其文称：“其上游之李绰堰，受王峪口、刁崖沟等处六大峪之水。上年盛涨，冲刷过甚。若俟十月题估，恐夏秋难资防护，应饬（与姚暹渠）一体勘修。”《增修备览》载: “道光三年（1823），盐政邱树棠具奏，以上游之李绰堰系姚暹渠来路，屡修屡坏，必须另买民地，改挖河身，重筑新堰，与姚暹渠一并修筑。”作为河东盐池东边的重要屏障，在王峪口水库建成以前，维修李绰堰应是常态。清雍正三年（1725）以前系官督民修，其后变为盐商捐修。由于事易时移，文献甚少，太多的历史事迹无从查考。亦或我们浮光掠影之探访，终究深入不够，遗珠之憾在所难免。我们期望有更多的人关注盐文化、关注盐池水利工程，让盐文化故事不断积累丰满，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新的时代能够活起来。

同行者水系调研组关妍、孙养性、景晓娜、韩睿等，池盐博物馆潘海珍，学院文游系杨强。

最后，引明代中条山隐士王翰的《李绰堰》诗作结：

长堤西去势蜿蜒，经理相传大定贤。

秋蚓行泥身确确，苍龙照水影翩翩。

绿杨三月飞春雪，碧草千年起暮烟。

君到汴河南去路，拟将诗句咏当年。

（本文作者系运城学院教授）

稿 件丨水系调研组

陈晨  张桐   薛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