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什么样子

《岁华晴影》 周汝昌著

诗人是何等样人?你认识几位诗人?

第一,诗人不指“会作诗”的人;第二,诗人并不是一种“职衔”“职称”“学位”;第三,诗人自己不管自己叫什么诗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诗人,别人也不这么叫;第四,有时候“诗人”这称号还带有很大的讥嘲语味。

真诗人当然会写出好诗,但他不一定写。所以他未必出过一本“××诗集”。出过诗集的,有不少是连一个平仄音律谐调的七字句也弄不对的,他对汉字音乐美与节奏规律一无所知,二无所感。

真诗人很孤独,很受气,很吃亏——这是因为他太天真,太老实,太善良,太仁慈,太不懂世故与官气。他的“价值观”与一般世人很不一样,他不知计较利害得失,不明白什么叫“自私自利”与“损人利己”。所以诗人像个大傻瓜,很可笑。

诗人比一般世人的感情丰富得多,而且他动情、用情、钟情、痴情的对象、场合、事相、阅历的敏感点与聚焦点也都与常人有异。所以,他很怪僻、迂诡、愚拙、乖悖。

这样的人,为世所不解,所诧异,所嘲谤,所戏侮——这还都不打紧,最可怕的还为俗世所误会,所憎恨,所不容!

这种人的心灵很美,很富正义感。他的关怀面又很广。于是他常为古人痛哭流涕,为陌路人衔冤申愤。他对自然之大美感受极深,觉得天地一切都与自己一样而相关,一样有生命感情——是以与风云同激荡,与花鸟共哀乐。别人的遭遇比他自己切身的体会还要痛切深刻。

他的心弦极幽微灵敏,一丝一缕的气流都能拨动它而发出美妙的仙音神韵。

他很寂寞,因为除了与万物的精神交流之外,在人烟闹市的尘嚣之世界中,却不易遭遇可与共语之人——那些人都在为名位利禄而奔竞倾轧。

世上人种种不同,但俗话形容的“上炕认得老婆孩子,下炕认得一双鞋”这样的人实际上并不在少数的,或者是小小变相的同类队伍成员。他们势量很大,在很多情形下使得真诗人并无置身之处,也无立足之境。

有人说:这种诗人多了,也不是吉兆,对国强民富是不但无助,而且有害的。

说得不对吗?也难怪人家这么看事。

悲剧性——这就是诗人的先天带来的禀赋,或者说是注定的命运。

不过,有一点也很奇怪:看看我们文学艺术史上,大师巨匠千秋不朽,为我们赞颂钦慕而引为民族骄傲的长长的名单中,屈大夫、司马迁、曹子建、杜少陵、苏东坡、王实甫、曹雪芹……又实实在在地就都是不一定写诗(但必然能诗)的真诗人。

看来,我们文坛艺苑中多有几位这样的真诗人,也未必就会因之而致祸民殃国。

诗,是中华自古特别注重的一种教化与教养,不是文字消闲的可有可无之事。人的心灵境界没有了诗,就是荒漠与榛狉的野蛮之地,那并不美,也不会给人以进化的教养。

中华文化之所以特立独出于世界之林莽中,就在于我们祖先总是把“诗礼”摆在最高位置。

他们这么认为与做法,是迂腐“封建”吗?

事情就是这么让人萦思,让人怅惘,让人叹惜,也让人时发深省。

选自:《岁华晴影》




编辑:刘绮涵

来源: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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