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德化雨   慎终如初

——赵朴初先生的家国情怀及其联墨艺术

彭一超

赵朴初

赵朴初先生（1907-2000）,安徽太湖人，1907年11月5日诞生于安庆“四代翰林”之家。曾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七、八、九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名誉主席，曾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中国红十字会名誉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首届副主席，西泠印社第五任社长，北京书学研究会会长，中国作家协会理事。著名社会活动家、慈善家，杰出爱国宗教领袖，中国共产党的亲密朋友，中国民主促进会的创始人之一。著有《滴水集》（作家出版社1961年出版）、《永怀之什》（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年出版）、《片石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出版）、《灵山集》（九州图书出版社1998年出版）等。

每每提起赵朴初（以下简称朴老）这个名字，可以说，50岁以上的中国人基本上耳熟能详。今年恰逢朴老诞辰115周年，让我们一起走近朴老的人文艺术精神世界，领略他的家国情怀，品味他的诗词楹联书法艺术。

抗日护国“活菩萨”

早在上世纪30年代，旧中国处在民族危机空前严重的社会背景下，朴老放弃了祖辈四代翰林名门的优越家庭环境，自觉投身到抗日救亡运动和慈善救济事业中。1936年，朴老与同道吴大琨俩人发起成立了中国佛教护国和平会，旨在抗日图存，一致对外，祈祷和平。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后，宋希濂的国军三十六师伤亡惨重，圆瑛法师和朴老以“上海佛教界护国和平会”的名义，组织了上海僧侣救护队，开赴吴淞前线，抢救伤员。这一年的上半年，上海市长吴铁城召集慈善界和佛教界开会，组织成立了上海市慈善团体联合救灾会，朴老受时任副会长黄涵之之托，担任慈联会常务委员并在仁济堂驻会办公。在“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的第二天，时任慈联会秘书的朴老受圆瑛法师的教导和感召，践行弘一法师当年“念佛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念佛”的爱国爱教精神，和吴大琨等时贤积极开辟并投入到救亡图存之路上，将无数难民转移到宁波同乡会和金城大剧院等处予以安置。

上海慈联会设立了“救济战区难民委员会”，屈映光担任主任，朴老担任下设的收容股主任，负责处理联络和分配款项等日常工作。1938年初，又成立“难民教育委员会”，朴老任副主任委员兼总干事。在此后的三四年间，朴老带领同仁设立慈联会所辖的难民收容所增加到50多处，救济过程中，从不过问他们的社会身份，一视同仁，先后收容难民50多万人次，极大地缓解了当时的社会危机，更赢得了人们的敬重，很多难民感动地直呼朴老为“活菩萨”。

在此期间，朴老和共产党有了接触，后来在收容众多的难民中，朴老前后选拔输送两批共计1200多名青壮年加入到新四军队伍。此后，朴老出面创办了一个无线电技术培训班，培养了50名学员，其中有38人被送往新四军服役。总之，在抗战时期，朴老呕心沥血为党和国家以及民族的解放事业脚踏实地做出了大量卓有成效的贡献。上海解放以后，首任市长陈毅、市委书记刘晓等一见到朴老，都亲切地叫他“老朋友”。周恩来总理也多次表扬朴老的善举。

德艺双修翰墨传

当我们翻开谷卿著、文物出版社2021年1月出版的《百年巨匠——赵朴初》一书，便知这是百年巨匠丛书“书法篇”之一，朴老和于右任、沈尹默、林散之、沙孟海、启功、舒同赫然并列为20世纪七大书法巨匠。

从朴老各个时期创作的书法作品来看，有如下几个特点，第一，数量众多，内涵丰富，形制多样，传播广泛；第二，其书写内容丰富，但以自作诗词、楹联、曲赋为主体，兼有古典诗词、俳句、佛教偈句、嘉言等；第三，在众多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和全国各大寺庙多见悬挂朴老的匾额题词和匾额对联；第四，关于朴老的书法传承和风格形成问题，涉及到书学理论方面的相关史实，笔者特意请教了老友——中国佛教协会原副秘书长，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五、六、七届理事宗家顺，宗先生曾于1986年至1992年担任朴老的秘书，追随朴老学习儒学、佛学、诗词和书法多年。他说朴老的书法走的是碑帖融合、入古求新之路，概言之就是 “李北海底、苏东坡面”书风。朴老早年在李北海（李邕）、苏东坡的书法方面下过很深的功夫；不仅仅如此，朴老还潜心研习过二王、颜真卿、米芾等历代经典法书，以及《张黑女墓志》等北魏名碑。应该说，朴老60岁以前的书法风格是字体呈纵势偏高，60岁之后朴老书法出现蜕变，他杂糅苏东坡法书和魏碑体势；从其结字、笔法、笔势来看，字体构形逐渐趋扁而内敛稳健，单字主笔左右开张、纵横舒展，又不失儒雅清新风，颇富笔墨个性和艺术情怀。特别是迄今耸立在江苏省扬州市大明寺内的《唐鉴真大和尚纪念碑文》，就是朴老撰书的杰作。

朴老秘书宗家顺先生在阅读拙文后多次致电并告知笔者一些重要信息，特别是1994年之后，一直到2000年朴老去世期间，都是在北京医院度过的；住院时期，朴老学习书法的热情不减，他反复临习唐孙过庭的《书谱》，善于学以致用，吸收转化；故朴老晚年的书法作品在原“李北海底、苏东坡面”的基础上，杂糅了孙过庭的小草书结构和笔法，其作品愈发显得遒劲苍茫，人书具老。

在他一生流传众多的书法作品中，我们很难看到朴老除行书之外的其他书体公之于众，基于这一点，说明朴老对其书作的自信与自守，毕生守心一处，出碑入帖，恪守行书，诗书合璧，终成巨匠。

窃以为，最能体现朴老书法创作水平和风格的是他的自撰禅意楹联书法作品，如1986年11月6日朴老顷得一自勉联：“诚以待人，花明日朗；敏以处事，雷厉风行。”随即书之。1991年12月书赠身边工作人员景伟的五言行书联：“持身同铁汉；慎语学进人。”某年贺赠子平、诗醒一对新人五言行书婚联：“姻缘起南海；眷属是莲花。”上述联墨颇具一定的代表性。 再如朴老集《无量寿经》句为联：“满足诸妙愿；可得极长生。”这些自然生动的楹联作品，对仗工整，平仄协调，押典自然，无不得益于朴老贴近生活，勤于笔耕，善于思考，自撰自书，联墨合璧，信手拈来之佳构，深受社会各界好评。

在朴老众多传世的楹联书法作品中，通过比较分析，笔者以为以下几幅不同时期流传的联墨作品，代表了朴老的楹联造诣和书法创作成就。

1987年（佛历2531年）春，朴老欣闻新加坡广化寺兴建之喜，特撰书十言行书联以贺之（图一）：“洒甘露于人间，广施化雨；仰灵山之佛日，遍照南天。”

1992年（佛历2536年）孟冬，朴老撰书行书八言联（图二）：“东土西方一尘不染；梵宫琳雨万法同归。”

1998年，朴老为刘梦溪主编的《世界汉学》创刊题写五言贺联：“汲古得修绠；开源引万流。”上联集韩愈诗句，下联为自撰句。

汲古得修绠  开源引万流

1999年，朴老去世的前一年，尚在北京医院住院，当得知杭州方面要主办西泠印社创立95周年纪念活动，垂暮之年的朴老欣然特撰19言38字长联与同人共贺:“百千万里风举，云腾石鼓堪歌，喜凭印学心相印;九十五年灯传，踵接斯文未坠，结集孤山德不孤。”上联是说，全国各地的印学同仁情系印社，同心相印，同气相求，鼓刀耕石贺西泠；下联阐明西泠印社创立95年来，代代印人薪火相传，文脉流芳，群贤毕至，齐聚孤山，金石书画，共襄盛举。

其实，诸如以上有求必应的朴老楹联书法作品，终其一生，倾情服务社会，无私奉献，不胜枚举；其仁爱之心，福泽绵长。

时任全国政协常委、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的苏士澍在文物出版社2013年3月出版的《赵朴初书法集》序言二的长文中写道：“朴老生前没有过多地提及自己的书法，他也从不以书法家自居，他的书法清新儒雅、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朴老曾担任过北京书学研究会的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首届副主席、西泠印社第五任社长，为社会留下了难以计数的墨宝。但是他从没有写过一张商品字。他以鞠躬尽瘁、终生报恩的滴水之恩精神，真正恪守并实践了他的弘扬文化即弘法行善，德艺双修、翰墨结缘的艺术思想。”这段评语真切地诠释了朴老所取得的卓越艺术成就，及其彰显的人格魅力和社会贡献。高山仰止，居功至伟，功莫大焉。

如今，朴老已离开我们22年了，回眸他波澜壮阔的传奇人生，为我们留下了不朽的文化艺术遗产，而他身后有太多革命事迹和人间佳话在传颂，值得我们学习和弘扬；朴老事功背后所彰显的家国情怀和博大襟胸，始终贯穿到祖国的命运、民族的解放和新时代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建设发展当中，鞠躬尽瘁，血脉相连。诚哉斯言。行文至此，意犹未尽。笔者在此谨献上拙联一副，心香一瓣，谨对朴老致以深切的怀念：“朴德化雨，百年巨匠愿无尽；慎终如初，千载功业诚有涯。”

（注：1.本文所涉史料参考了《百年巨匠——赵朴初》《赵朴初书法集》《赵朴初墨迹选》，本文朴老联墨图版来源后两本。鸣谢陆联、景伟两位先生相赠前述三本朴老研究专著；2.本文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副秘书长、北京书法家协会理事）

刊发于《社会与公益》杂志2022年第十一期。

责任编辑：史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