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峰

淘宝是指在古玩市场淘得宝物。得一件便大喜。我的淘货，就是在地摊上，或商铺里，偶然的发现，得一件，心中偷乐一下。

比如，前几日，去西安莲湖区的静安荟奥莱生活广场，本想为外孙买几件童装，选来选去，不是型号不合适，就是价格太贵，一件那么小的上衣，吊牌价都在一二百元。说实在的，几个月的小孩子长得很快，花一二百元买回来，穿二三个月，可能就小的不能穿了。好好的衣服，弃之，可惜，留着，没用。顺着几个店铺走着走着，就看到一则39元3件的标牌，我和妻子便问服务员：39元3件是什么？服务员说：3条小孩的裤子。取来一看，质地做工都挺好的，只是尺寸大了一些。我俩一想，孩子很快就长大了，这种裤子也不过时、不会淘汰。于是，就买下了。算账付款时，猛抬头看见收银台里的墙壁上，挂着“特步”的标志。我们很惊讶地问；这三条裤子是“特步”的？服务员说：当然了。我们俩口子摸着那三条“特步”裤子，再一想三条才花去39元，心中一乐。我当时就对妻子说：今天咱们算捡了个大漏。

淘货的感觉和在商场刻意买东西不一样。可以比喻为眼前一亮，怦然心动。简直就是日子里的一种遇见。我经常和几个朋友去一个叫“老三馄饨馆”的地方吃馄饨。几碟小菜、一碗馄饨、一壶小酒，很舒服。老三馄饨馆里摆了一块石头，那石头的形状是一层一层的，类似碣石色，长条型。石头底下还配有一个木头做的基座，基座罩了漆，并在正面书了“紫气东来”四个描金小字。整体看来，完完整整，的确是个不错的摆件。尤其是那一层一层的石头，像石页，像流水，像韵律，很有灵动之气，用手抚之，有若仙气凌空，飘然浮动。一次，趁着酒后的兴致，我问店主老三，这块石头卖不卖？老三思索了一下说：卖。可老三家的接了话茬说：不卖。老三也就不敢说硬话了。人家说不卖，我也无奈。好些天，那块石头，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一动一动。又过了些天，我和几个朋友又到老三馄饨馆吃饭。醉意朦胧时，我又瞟了那块石头一眼，仍是很喜欢。石头上那一层一层的石页，在木制基座上像一本呈上来的书。我不由自主地又问老三：卖不卖。老三说：卖。老三家的刚要插话时，我的几个朋友也都劝说：卖了吧，摆到那里，你也没用，还不如给它寻一个好主。见老三家的也不再劝阻了，我便又问老三：多少钱？老三说：五百。我的几个朋友说：贵了点，不就一块石头嘛。老三坐在那里不吭气，也没有让价的意思，估计他是看出了我真心喜欢这块石头的意思。当即，我就从兜里掏钱，我正点钱时，我的一位朋友已经把那块石头抱到了车上，那急匆匆的样子，仿佛怕老三再反悔不成。那天，回到家，把石头摆到院子里的窗台下时，搬石头的那位朋友，伸出手对我说：你看，为抢这块石头，把我的手都蹭破了。我想，一定是在那石页上蹭的。好在，只擦了点皮，无碍。我笑着对他说：对不起，改天我请你吃老三馄饨。彼此笑过。从此，那块石头就被我养在了院子里的窗台下。白天，一进院门，一眼就能看到它稳稳当当地坐在那罩了漆的木座上，像一尊端坐在莲花宝座上的佛，让人欢喜让人淡定自若。黑夜里，睡梦中，我也仿佛能听到窗外它在轻轻地翻书，恍如天籁之音。有趣的是，那些年，我在院子里养了两只鹦鹉。有一阵子，我就把鸟笼子打开，让两只鹦鹉在院子里的花木上，自由玩耍。有些日子，我发现鹦鹉用嘴嚼断不少花枝，我以为，它们这是在磨牙，便在鸟笼里放了一些沙子和砸开的干核桃皮。后来，我察觉它们天黑也不飞进鸟笼里，而是躲进我买回的那块石头的底座的空隙里过夜。渐渐地，白天里，它们也经常不在花枝上蹦来跳去，而是，一会儿飞到木枝上啄几根花枝，一会儿就又藏到石头底下的木头底座里，一躲就是很长时间，我很纳闷。一日，我双手轻轻地把那块石头搬下来，一瞧，才恍然大悟。原来，它们是把嚼下来的花枝，挑细碎的，都衔到石头底座中的一个凹槽里。我用手慢慢地拨动那些细碎的花枝时，发现里面竟藏着一枚鹦鹉蛋。圆圆的很漂亮很温暖。出于担心，我在鸟笼里安了一个鸟巢，在里面又铺了一层小毯子，然后，轻轻地把那枚鹦鹉蛋放到鸟巢的毯子上。心想，这个鸟巢多舒坦，多暖和。要添丁，我的伺候着呀。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我发现那枚鹦鹉蛋从鸟巢中掉到鸟笼里，并且已经摔出个小窟窿。之后，我后悔死了。如果就让它们顺其自然在石头底下好好孵卵，那多好呀，这真是好心办了坏事。我把那枚摔烂的鹦鹉蛋取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几日，每看一眼都很伤心。而那两只鹦鹉仍是每天躲进石头底下的凹槽里，我想，它们一定是在奋力寻找爱情的结晶。这件事已过了几年，偶尔，我又琢磨，或许它们也和我一样，喜欢这块石头，喜欢与之为伴。

淘货如写诗。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真的，生活中真是处处充满诗意。一日清晨逛早市时，偶然遇到一个穿着很朴实的小伙子，在地上摆了一堆书籍。我下意识地蹲了下来，地摊上的这些书，杂七杂八的，有杂志有图书，大部分是出版时间不长的一些书籍。我怀疑这些东西，一定是收烂纸的，按斤称收回来的，而后，小伙子又挑了一些，拿到早市上，再按每本多少钱卖出去，这样利润会更大一些。说实在的，现在这种书摊，光顾的人很少，小伙子要卖的那些书，也就是碰碰运气而已。就在我大致掠了一眼，准备起身离开时，突然眼前一亮：一本周振甫的《诗词例话》，出现了。我知道，周振甫先生是我国十分重要的一位出版家。1977年他曾给中华书局写《建议接受出版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编〉》提到：“钱先生在英国文学界有较高的地位，英国人编的文学史，有专章讲述钱先生的文学创作。”眼前的这本《诗词例话》，与他的《文章例话》《文学风格例话》《小说例话》，共同构成了周振甫先生的四部例话，是非常难得的一本古典文学普及著述。地摊上的这本《诗词例话》，已翻得很旧，书页也正在泛黄。我问小伙子：这本书卖多少钱？小伙子打量了我一番说：五块。说实话，如果我少出一点，他也会卖。尤其是这种书，一般人是不会要的。但，我没犹豫，也许是出于对著作人的敬意吧。便买了下来。递给小伙子五块钱后，小伙子高兴地说：美啦，我老娘今早上就有饼子吃了。我听后，一股酸水涌向喉咙，不知是同情小伙子的娘呢，还是爱怜出版家周振甫先生的书呢。揣书回家的路上，我想，这本《诗词例话》，如果放在北京潘家园，怎么也得卖五十元以上。回来后，我用一块干净毛巾，把《诗词例话》擦的干干净净，并放在了我的书柜的显要位置，也算是对这位著名出版家的崇敬。为淘得这本宝贝书籍，我整整高兴了好一阵子。

所谓“淘”，就是偶遇或恰好碰上，或许就是一种缘分。我喜欢逛早市。新的一天开启，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神清气爽地漫步在熙熙攘攘的早市上，看看太阳，闻闻地摊上新鲜蔬菜扑鼻的清新，与几个老熟人打个招呼，真是一天好心情。早市上，有许多周边郊区农民在摆地摊，卖菜。这些菜，都是他们一大早从自家地里摘来的。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有的还带着露水，青翠欲滴；有的长在土里的，拔出来时还带着泥巴，散发出泥土的芳香；有的从菜架上刚卸下，瓜蒂上透着鲜嫩鲜嫩。那一天，我在菜市上漫步时，刚好经过一个卖水果黄瓜的地摊。一个菜农把刚摘好的一些水果黄瓜，零零散散地摊在两个尼龙袋子上，自己蹲在一边抽烟，等待买主。水果黄瓜，有黄瓜的样子，也有淡淡的黄瓜的味道，应该是一种杂交嫁接的瓜类。吃在嘴里的滋味，很像乳瓜。但它和黄瓜不一样的地方是，形状长的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都有。无意间，我被它们的长相吸引住了。于是，我也蹲下来，细细地打量这些水果黄瓜。其中，有一个胖嘟嘟的小瓜，长的很像一只羽毛丰满的小鸭子。我把它平摊在手掌心上，眯着眼一瞄，那“小鸭子”就很生动起来。继续挑拣时，我又发现一个水果黄瓜，样子像一个怀抱婴儿的少妇：流线形的腰身，盘起的双腿，高耸的乳尖，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正在喂奶。母亲的眼睛低垂着，流露出一往情深的温柔。而且，面带慈祥。那时，我被这两个水果黄瓜的造型打动了，或者说一下子抓住了我内心的一种造型审美，简直有神赐的感觉。很快，我把这两个水果黄瓜过了称，付了摊主钱，就提了回来。两个总共才花去三元。一路上，我小心翼翼，生怕碰了它们的一个小角，或蹭了一点皮。回家后，我把它们放到书桌上，仔细瞅起来。通体的青绿，更加诱人，仿佛就是两块翡翠雕塑。当时，我被这两件天然的作品感染了，它们让我想到了“道法自然”。随后，我把那只“小鸭子”，拿到室内的玄关前。我的玄关是用一块荷花荷叶壁布装饰的，把“小鸭子”摆在荷叶里，并开启玄关的顶灯，一束光正好照着那只青绿的“小鸭子”，仿佛那“小鸭子”正在水里游动。我用手机拍下时，简直就是一幅《小鸭戏荷图》。之后，我又把那个“母与字”的水果黄瓜，放进一只浅浅的茶盏里，竟如同一对母子正在浴池里沐浴。那些天，刚好我女儿正要临产，这件作品好像就是一种心灵感应之作，神赐。我把它摆在了女儿的书架上，每一次与之相视，都有一种孕育之美的感受。说也怪，我的外孙生下也快五个月了，那个水果黄瓜《母与子》作品，依旧青青绿绿，一点也没有蔫的迹象。从得到这两件宝贝作品之后，我就天天到早市上卖水果黄瓜的摊点上寻找，看看那些青绿瓜里，还有什么神似之瓜。果然，我又发现了一只“兔子”。竖起的耳朵和短小的尾巴，一下就夸张出来一只“兔子”的特征。因我属兔，所以，特别喜欢兔子。家里的书柜中，摆放了各式各样造型的兔子工艺品：有陶瓷的，有从茶卡盐湖买的盐免。我把这只小黄瓜兔子，摆进了一个小竹篮里，与一只耷拉着耳朵的流氓兔，一起摆在书桌上的一块茶巾上，背景是我的一幅在草原上的照片。用手机拍下这个组合时，耳边仿佛听到了豁嘴兔子在吃草的声音，那声音竟是那么悠扬、青绿。最后，我还不甘心，总觉得还应该把淘到的这三个青绿瓜，再艺术地创造一次。于是，我把它们分别摆放在了一个枝翅木的茶盏架上，与紫砂茶壶和几个茶盏，摆放在一起，背景就用书柜的棕红本色，然后，用手机拍了下来。果然，这几种物件，在棕红色的背景衬托下，轮廓更加清晰，青绿更加鲜嫩，而且，意境更加隽永。我把之前的照片和这组照片，挑选了九张，发到朋友圈，主要是想让大家也分享一下我的喜悦。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我的老同学史秀菊老师，看过后，在群里留言：看来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一双发现的眼睛。

“淘”一旦跟喜欢结合在一起，便有无穷的乐趣。那种欢喜与银子无关。很多年前，我去山西交城的庞泉沟游玩，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捡得一块小石头，材质是红砂石。由于多年被水冲刷，摸起来圆润圆润的，捧在手中，仔细端详，那形态就像一个窝窝头。于是，我便给它起名为“窝窝石”。捡回来后，我把它洗得干干净净，放在了我的书柜里。每一次看它摸它，就像又吃到了母亲蒸的红面窝窝头，那么香甜，沁人心脾。而且，只要看到它，就有一股艰苦和奋斗的勇气，勃发出来。

当然，也有“淘”得走眼的时候。有一次，在一个卖皮带的摊点上，摆着三把茶壶。做工是粗糙一些，但造型花纹还不错，主要是价格便宜，三把壶才要50元。经过几番讨价，我用45元把它们买了下来。拿回家后，放在手中把玩，也还感觉不错，心中窃喜：又淘到了三个宝贝。几天后，我想用它们泡点普洱茶。洗干净，把茶装进去，加上开水，持壶往茶盏里倒茶时，才发现这三个壶出水都不畅，而且还倒淋。当时，我十分恼火，马上就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不过，又一想，三把壶才花去45元，不能泡茶就当买了三块“泥疙瘩”了。隐去它们的使用价值，多少也还有点欣赏价值，也不算吃亏。任何东西，只要与使用价值挂钩时，肯定是便宜没好货。没必要生气。想到此，我把那三把壶又都冲洗干净，依旧把它们摆在书柜里。闲时，瞄一眼，也还顺眼。只是一想到不能泡茶，心里还是略有些不顺畅。

生活是喜欢就好，日子也是喜欢就是好日子。在平常中，偶尔淘得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权当淘得一点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