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金山上

杨 青

清晨，夹金山上风声趋紧，雪花渐露锋利，漫天飞扬，又密实地砸向地面。

从宝兴县跷碛藏族乡进入夹金山顶的道路正值管制期间。我们驱车来到山下管护站后，经一番签字，管理员又再三告诫，才得以蹑手蹑脚启动车辆，小心翼翼朝山顶驶去。

盘山公路上，艰险无处不在。刚刚还是一派藏乡风情，拐过几个转角，海拔就陡然抬升。成片的藏式房舍消失了，身穿鲜艳服饰的藏族同胞也难觅踪影，眼前出现了一群虔诚的绵羊，沿着狭窄道路与车辆并行。

大风开始凶狠起来，周遭的树木哗哗作响，我不得不关闭车窗，将好奇的目光暂时收回。车内一片寂静。山路的凶险远超我们的预料，驾驶员手中紧握的方向盘，此刻也成了一行人瞩目的焦点。

大风暂歇后，一大片白随即将车身包裹。

纵然时近中午，越野车也得开着车灯，唯恐车轮莽撞，跌落谷底。又走了约半小时，太阳出来了。那些阻碍过我们的高矮群山，此时没了半点脾气，它们匍匐在夹金山下，恍若在云海里争相叩首。

多年前，红军翻越夹金山时，山中仅有羊肠小路可供通行。真不敢想象，在后有追兵前有围堵的情况下，红军将士们凭着过人毅力和胆略，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挑战。

我问同行的二位友人，要是我们也身披单薄衣物，背负沉重的枪弹，能否克服严寒饥饿，一鼓作气跨过大山。同伴们听后，陷入沉默。在险峻的大山面前，任何人都显得渺小，可面对理想和信仰的抉择，人们又能迸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眼前的夹金山充满灵性，它看到那些执着的攀登者们，不禁网开一面，继而在山中某个垭口让出一条生路，也为中国革命留下燎原火种。

登顶了！来不及细想，越野车已稳稳停在夹金山的垭口处。环顾四周，一块大石头上赫然刻着“夹金山”三个大字，下方还有“海拔4114米”的字样。

海拔4114米！这样的高度会让胆怯者望而生畏。站在高高的夹金山上，望着翻滚的云海，看到逶迤的盘山路上渐次驶来的车辆，我不由呆在原地，眼眶变得滚烫起来。

我们从未征服过夹金山。

对大山而言，时间是以亿万年为计算单位的，人们的不可一世，不会在它面前掀起一点波澜。唯有敬畏和尊重大山，人们才能与这片土地和谐共存，若妄图征服和驾驭，大山必定会以它的力量，给人以重重的惩罚。

庆幸的是，人们洞悉了与大山的相处之道，对这片土地的开发，也从蛮横无序变为合理利用。几年前，大熊猫国家公园设立后，夹金山成了大熊猫国家公园的核心区域。从此，大熊猫、金丝猴、扭角羚、红腹锦鸡、云杉、冷杉、高山柏等一大批珍稀动植物得以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站在夹金山顶，身处雪白色的世界，红尘中的纷扰没有了，一切得失与利害都消失不存。此时，自己才是自己，大山就是大山。或许，每个人都无法活成一座令人仰止的大山，可在遭逢坎坷和泥泞时，我们却能想起夹金山莽莽苍苍的样子，在心中增加一分沉稳与从容，少一点悲戚和惶恐。

要下山了。在这座海拔超过四千米的大山上，同行的友人出现了高原反应。我不得不舍弃对壮丽山色的欣赏，迅速朝山下的硗碛藏寨驶去。

藏寨建在夹金山南麓，草木葱茏，恍若秘境。曾经，这里的藏族同胞靠砍伐狩猎，只能勉强温饱，许多人一辈子辛勤劳作，也没能走出大山。时过境迁，现在的藏寨焕然一新，不仅附近的达瓦更扎、神木垒等景区吸引来万千游客，藏寨里的人们也凭借勤劳和聪慧，吃起了“旅游饭”。

我们走进一家藏式餐馆，好客的老板告诉我们，祖辈进山打猎，与猛兽以命相搏，仍难以维系家小生计。如今，封山育林后的夹金山，没了无休止的杀戮和索取，人们养起藏香猪、牦牛，开起农家乐和民宿，一家人反而衣食无忧。

听到老板的话，我陷入了沉思。有时，放弃虽然伴随着痛苦，却不失为一种智慧的生存方式。谁又能想到，在人们主动放下斧头和猎枪的刹那，这片大山已经暗下决定，要给人们以最慷慨的馈赠。

离开夹金山的日子，我还会时常想起山中的草木、险道和云海，而那些巍峨和洁白，也恒久地嵌进了我的心底。

特别提示

转载请注明：“来源：方志四川”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杨 青

供稿：雅安市地方志编纂中心 雅安日报社

图片来源： 雅安市人民政府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