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诗歌已死。仅就当代诗歌而言，毕竟是经历了从“死也要写诗”到“诗歌已死”的起落。
这不是写诗最潮流的阶段，但你会发现，诗歌始终潜行于生活和艺术的方方面面，常常出其不意，刷出一道强烈的存在感。尤其当诗歌遇到电影。
01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说的就是电影吧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主打一个“言有尽而意无穷”；电影的叙事则是用画面剪接来完成，画面之下常常涌动着莫可言说的主题和驱力。
当诗歌与电影有效结合，它们之间形成了复调和互文的关系，互相转译，重构意涵，填平晦涩，打通了跨越时空的联想和想象，从而更容易引发共鸣。
图源：《宇宙探索编辑部》
如在电影《宇宙探索编辑部》中，始终头顶一口锅的孙一通用川渝方言念念有词的那几段诗，让人不明觉厉。
把麦穗摔打成灰
在幽深的咀嚼中大雪过境
困住风的气球开始斑斓地远行
蝉鸣铺满河床
人们聚在秋天的岸边
一场大火里
在插满羽毛的草堆旁和归来的骏马对视
破碎蛋壳的月光被潮汐收回深海
作为交换水母上山遮住流动的窗
好奇的鱼游进房子
时间在房间尽头磨洗锈迹
树冠的云落起雪来
语言谁都跟谁不挨着，画面和意象更漂浮如碎片，但它们组合在一起，产生了无法言喻的不确定的意涵，唤醒了心中蠢蠢欲动的冒险。这不就是语言的蒙太奇？或者，电影就是以画面书写的诗歌吧。
诗歌和电影之相配，简直配一脸。《路边野餐》《掬水月在手》《漫长的季节》《平原上的摩西》等影视作品中，都有以诗入画，通过诗画交织建构起叙事、情绪与主题空间。但并非说，所有的光影都适宜高声读诗，贵在适配。
图源：《宇宙探索编辑部》
如《宇宙探索编辑部》，被称为“神经病大聚会”：穷困潦倒的男主唐志军坚信外星人存在，并认为电视机里的雪花点是宇宙大爆炸留下的余晖；始终戴着一口锅的孙一通是山村广播员，除播报国际新闻，还朗诵自己写的朦胧诗，并随时晕倒；自称在冰柜里完好保存了外星人遗体的村民，捧出“宇宙功德箱”，只要捐520块钱就可有缘一窥……
画面采用了晃晃悠悠伪纪录片式的拍摄风格，对于这部“神经病”电影来说恰如其分。在寻找外星人的旅程中，迷蒙的水雾、未知的路途、超自然的声响、飘洒的细雪、蜿蜒的水流、落满麻雀的石狮子……导致意识的边界越发模糊，是探索宇宙，还是探索人心，是寻找外星人的存在，还是追问人类的存在？尤其当老唐误食了毒蘑菇，如谶语般的喋喋诵读更模糊了幻觉与真实，画面和意识双关交叠：
胸口的鸟群，
绕过十万个太阳，
带走被浇灭的闪电，
带走云层潮汐，
带走神明的悄悄话，
带走落地生根的锚，
带走氧化的情歌，
带走山野恩仇，
带走金银财宝，
带走痴心妄想，
带走梦游的脚印，
带走飞蛾扑不灭的火，
带走所有人的名字，
带走彩虹的化石。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所以适配就好，诗歌与电影的风云际会，也是需要缘分的。
02
诗中有情，情比金坚
“诗言志”永远是刚需
《尚书》说：诗言志，歌永言。《庄子》说：诗以道志。传统诗学研究将“言志”与“抒情”视为中国古典诗歌的本质审美特征。巧了，电影也爱“言志”与“抒情”。这点上，诗歌与电影又是志同道合。
在世界范围内，亦不乏诗与电影的交辉。大家最为熟知的要数诺兰导演的科幻史诗电影《星际穿越》。在地球进入暮年、气候恶劣、农作物枯萎、人类生存岌岌可危的背景下，前宇航员库珀带领团队一同离开地球、深入宇宙腹地，前往已知最有可能存在生命的三颗星球考察。
图源：《星际穿越》
他们在浩瀚宇宙中带着渺茫的可能性孤独前行……每当宇航员们遭遇关键的转折点，年迈的布莱德教授就会默默念诵诗人迪伦·托马斯的诗句：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 of day
白昼将尽，暮年仍应燃烧咆哮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怒斥吧，怒斥光明的消逝
Though wise men at their end know dark is right
虽然在白昼尽头，智者自知该踏上夜途
Because their words had forked no lightning they
因为他们的言语未曾迸发出电光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是迪兰·托马斯写给弥留之际的父亲的一首诗，希望能唤起父亲战胜病魔的斗志。诗中大气磅礴的抒怀，和《星际穿越》中为了人类希望而“宇宙拓荒”的电影内涵不谋而合。
诺兰引用这首诗，把他的太空梦，和对20世纪六七十年代宇宙探索黄金时代的回忆，以及对人类进取精神的由衷敬意，与视觉语言熔铸为一体。诗歌中的“咆哮”，亦是人类面对光阴飞逝、星球陨落的不屈之声。而《宇宙探索编辑部》中唐志军执意寻找外星人的“荒诞”，像堂吉诃德一样骑驴冲向大山深处，又何尝不是一份豪气干云？
所谓“诗言志”，没有什么比诗更能浓缩俯仰天地间的热望和悲壮。
03
诗，不一定只存在于诗当中
狭义的诗，是一种文体；广义的诗，是诗性、诗意。
所有的艺术形式，都可以营造诗意。如音乐是流动的诗，绘画是色彩的诗，雕塑是凝于一瞬的诗，建筑是结构制式的诗，戏剧是舞台上的诗，而电影作为第七大艺术，是最综合的诗的载体，可以调用所有的艺术形式，共赴最高的诗意。
伊朗电影大师阿巴斯被称为电影诗人，拍出《何处是我朋友的家》《橄榄树下的情人》《特写》《樱桃的滋味》等举世瞩目的佳作，创造了在好莱坞经典叙事之外，独属于伊朗的诗化叙事。
图源：《樱桃的滋味》
阿巴斯认为，所有艺术的基础都是诗歌。在《樱桃的滋味：阿巴斯谈电影》这本书中，他说，“真正的诗歌把我们提升到崇高之境。它颠覆并帮助我们逃离习惯、熟悉、机械的常规，这是朝向发现和突破的第一步。它暴露了一个隐藏于人类视域之外的世界。它超越现实，深入真实的领域，使我们能够在一千英尺高空飞翔并俯视这个世界……没有艺术，没有诗歌，贫瘠就会到来”。
而阿巴斯也进一步点醒了我们，“诗歌的精髓是一定程度的不可理解。它邀请我们去完成它，去填充空白，去把点连成线”。好的电影、诗歌、人生都是如此。
《宇宙探索编辑部》中，唐志军的女儿自杀前曾求助他一个问题“人类存在宇宙中的意义是什么？”很遗憾，存在本身没有意义。一切没有预设，都是不确定的。电影中唯一确定的是吊在毛驴面前的那根胡萝卜，而一旦有了胡萝卜，也就失去了自由。最终唐志军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人类存在本身，既是谜面，也是谜底。探索宇宙，也是探索人心。
图源：《一一》
导演杨德昌也被称为电影诗人。他的电影《一一》豆瓣评分9.1，被认为是可以看一辈子的电影。其中的小男孩洋洋只有八岁，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欢拿着相机拍别人的后脑勺，“因为你看不到啊，所以我拍给你看啊”。
感谢有电影和诗，让我们借以飞向艺术的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