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锐军

歌曲《思念》

（陈锐军作词 克尔曼谱曲 古丽演唱）

【题记】父亲是2021年7月27日查出患了肺癌的。心急如焚的我一边请求援疆时结识的医生援友依据妹妹弟弟为父亲看病的资料共同会诊，商定下一步治疗方案，一边以高效地处理好手头工作，第一时间赶回父亲身边，安排他住进了西安国际医学中心，系统地做全面检查和治疗。在等待住院的那个周末，我对父亲做一次深度访谈，陪他一起回顾人生往事。父亲是陕西省小有名气的画家，近些年业界大咖对他国画作品的评价是：“很有艺术高度，进步非常快，非科班、非专业人士创作的作品，却让专业画家刮目相看。父亲是怎么样从一个出身贫寒的业余美术爱好者，逐渐发展成为一个著名的画家？他是如何被启蒙，又如何一步步走进艺术殿堂的？又是什么样的契机使他得以艺术精进？

对于病情，我们一开始是瞒着父母的，善意的谎言是为了不让父母产生太大的思想压力。尽管父亲身体状况不佳，但是提起往事，还是如数家珍。我陪在父亲床头，一个个问题循序渐进的提出，父亲则从儿童时期开始慢慢回忆。陈家从河南开封流落到陕西西安，在贫民窟艰难谋生，后来随着共和国共同成长；父亲一辈子勤奋努力追梦，从一个无知少年成长为艺术家的历史，既是陈家创业的家史，也是《陈氏家风》的形成史，当然也是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中国人矢志不移追梦的历史。这一段普普通通平凡而传奇的家史，不正是组成中国梦的一个非常鲜活的案例么？

一天多高效的访谈，父亲累得够呛。我一次次想让父亲休息休息，可他坚持要连续地讲完。这个过程对我来说，是一次难得心灵洗礼，让我唏嘘不已、感慨万千。而父亲也深有感触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做这么系统地总结和回顾。这么多年了，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细致的问我，其中的很多故事，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对人讲起。这番话让我既深感激动感动，又颇为惭愧内疚。

之后，我每天要花不少时间，仔细的整理这些录音，一次次的被父亲的传奇经历所感动。父亲住院治疗期间，我也补充访谈了一些内容。原打算再找一次机会，更系统地对父亲进行访谈的。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父亲的病情会发展的这么快，也就不到半年的时间，父亲就因为癌细胞转移到大脑，而逐渐失去了语言能力、一步步离我们远去，直至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永远的离开了自己。

在父亲心脏停止跳动的一刻，我是唯一陪伴在父亲身边的人，疫情原因，医院只允许一个人陪护。我当时忍不住痛彻心扉的大哭了一场。在为父亲办后事的日子里，作为长子，我需要操持的事情太多，我必须冷静、理性和坚强。我强忍着没再大哭过一次。

可是当父亲的后事办完之后，那一个个长夜竟变得如此难熬。我一次次在梦中和父亲相会，继续着对父亲的访谈，父亲依然那么慈祥，笑眯眯地、深情地望着我，鼓励着我，我一次次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一次访谈，是对我的家史一次抢救性的挖掘，对病重的父亲心理上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我整理好的文字，请父亲仔细看了。父亲看后很是满意，指出了个别不准确的地方和几处错别字，我一一作了修改。

为父亲守夜和居丧期间，我再一次整理这些文字，如烟往事，一幕幕再现，如电影一般，浮现在眼前……

少年陈长林

（一）

自幼无拘无束，个性自由生长，培养了细致观察、发现和运用规律以及超强的动手能力

父亲陈长林出生在河南省开封市东边，北羊市21号院子里头，成长在开封市中山中路364号。家里是做小百货生意的，前边是一间门面房，后边是两间房子。

我爷爷那一辈弟兄三人，老大叫陈金生，老二叫陈金奎，爷爷叫陈金钟，后来改名陈友田。那个年代的人们，都有点儿重男轻女。父亲是全家的第一个男孩，自然成了大家眼中的宝贝疙瘩，大家都喜欢他、宠着他，打小就没人太管束他，爱干啥他就可以干啥，各种各样的好东西他都能得到，有着充分的活动自由，兴趣很广泛，个性可以充分自由的发展。

养小动物是他的一大爱好。一开始他喜欢养小兔子，父亲本身就是属兔的，喜欢小兔子也有缘分。他养的既有娇小可爱的小白兔，还有健壮灵动的安哥拉小灰兔。他家的院里头有一小块空地，小兔子自己会打洞，就在这里头住下了，后来还繁衍出好多小兔子。

再后来他又学着养鸽子。他养过一种鸽子，俗称“九连栽”，颜色很普通，头上带倒毛，腿上毛很长，能盖住爪子。鸽子从小就是在他手里喂养的，长大以后飞行技术非常高超，在高空中可以连栽九个跟头。但这对鸽子也就养了有一两年吧，就让猫逮着给吃了。为啥能被猫给偷吃了呢？因为这对鸽子从小是在他手里喂着长大的，根本就不知道怕人，啥都不怕，不知道保护自己，所以就让猫给轻易得手了，为此他难过了好一阵子。

小时候父亲还养过麻雀。先去掏鸟窝，专找刚出生那种光着屁股的小麻雀，那种雏鸟，掏出来以后，在家里弄个窝，奶奶每天买一点豆腐，父亲掐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扎到牙签上喂雏鸟。按一般常识，麻雀是非常怕人的。可是因为父亲养的麻雀，从小就在他手里喂养大的，根本就不知道怕人，长大了它也就不自己飞跑了，非常听话，天天围着父亲飞来飞去的玩，就算在户外把它扔到空中，它也就是飞到房上玩一会儿，还会再飞回来找他回家的。

父亲小时候还养过斗鸡。开封是个古都，当地人都爱玩斗鸡。斗鸡的个子特别高，鸡冠是一大团肉，爪子特别尖利，一般都是笼子里养着。父亲的斗鸡是大姨夫送给他的。他经常端着住它，反复往地上撴，练它爪子反应和力量，练应变能力。给斗鸡喂啥，现代人很难想到，喂它蝎子，那可绝对是好东西啊。

我惊讶地问父亲：“蝎子是毒虫啊，蜇人很厉害啊。您怎么就不怕蝎子呢？您又是怎么在城市里找到那么多蝎子的呢？”

父亲说，那个年代不像现在，到处都是楼房。当时城里面都是老房子，土房子多，墙根底下蝎子很多，晚上四处乱爬，人一不留神就容易被蝎子蛰到。正好父亲家附近有个卖粮食的大院，里面旧房子特别多，都是土墙，蝎子多极了。晚上父亲和几个发小儿就溜进去抓蝎子，用筷子抓住，用陶瓷盆装蝎子。搪瓷盆的好处是边上很滑，蝎子放进去就爬不出来了，一点儿也不费劲。

父亲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蝎子这东西喜欢欺负土鳖，土鳖就是那种不带翅膀的，蝎子总是趴在土鳖上头，让土鳖驮着自己爬。孩子们只抓蝎子不抓土鳖，土鳖肚子里头一兜水，不想让斗鸡吃那玩意儿，没啥意思。每天晚上都能抓半搪瓷盆蝎子，第二天就全部喂斗鸡了，斗鸡吃了蝎子，特别有精神。

我问父亲，记得您还有捉蜻蜓的本事，您能否讲讲这方面的故事。

父亲告诉我，到水边抓蜻蜓，是他最大的爱好之一，这方面他可真是行家里手了。一般来说他出去抓蜻蜓，每次回家的时候，手上总是夹着满满的一排一排的蜻蜓。他抓蜻蜓的办法很简单，也很特别，不用拿网兜做工具，他的办法叫做“愿者上钩”。

父亲一般都是先找一段树枝或者芦苇，仔细观察，突然发力，抽打空中飞行的蜻蜓。第一个抓住的蜻蜓，一般都是抽下来的。第一个被抓住的蜻蜓是要当做诱饵的，好用它来钓更多的蜻蜓。能作为诱饵的，必须是母蜻蜓。可是如果第一个抽下来的蜻蜓是公蜻蜓咋办呢？父亲就想办法给它化妆一下。公蜻蜓大一些，是靛青色腰部和尾巴；而母蜻蜓小一些，是黄褐色的腰部和尾巴。他就从地上找点儿黄土，弄点水活成黄泥，用个芦片往公蜻蜓腰部和尾巴上薄薄的抹上一层。天气热，稍微晾一下就干了。公蜻蜓于是就“男扮女装”，可以当作诱饵去钓蜻蜓了。

我惊奇地问：人们一般都认为，蜻蜓主要靠嗅觉识别同类，您是怎么用颜色去诱骗了蜻蜓的呢？

父亲告诉我，他从童年的游戏中发现，蜻蜓主要是凭着视觉，看颜色辨别公母。抓住第一个蜻蜓做成诱饵之后，他还不是把它绑到绳上，而是就地取材，用前面有个细细尖的芦苇，拴住蜻蜓的头部和翅膀的中间那个地方，就用这种方式，一会儿就能抓住好多好多蜻蜓。

“小时候你这样无拘无束的成长，从今天想来，您觉得有哪些启示呢？”我问父亲。

父亲说，如今想来，自己小时候这样无拘无束自由的发展，至少有三个好处：一是儿童的天性得到充分的释放。一个人如何成长？将来到底适合干什么，需要自己去探索。释放天性，热爱生活，广泛培养兴趣，非常有利于未来的成长。二是动手能力和创造力得到很好地锻炼。就拿抓蜻蜓来说吧，他有时候也自己做个网子，也就是用铁丝窝个圈，之后就像织渔网一样，自己做个梭子——也就是一个简单的小木棍儿，找些线绳穿过来穿过去，不一会儿一个专门捕捉蜻蜓的网子就制作完成了。那时候孩子们手都挺巧的，也就是动手能力和创造力都挺强的。三是培养了细致的观察能力和分析判断能力。而这些实际上为他未来从事美术事业，就埋下一个伏笔。

我请父亲重点讲讲，小时候这些经历，对自己的艺术之路有哪些重要的启蒙作用呢？

父亲告诉我，小时候在养小动物的过程，实际上是在近距离的、细致的观察其身体结构特点、外观形象和生活以及运动规律，培养了形象思维能力和观察分析能力。比如说，他用网子抓正在飞的小蜻蜓，就很有技巧，成功率很高。一般小孩都是从上往下扣，或者追着蜻蜓飞的方向去扑，成功率很低。而他则是反其道而行之，要么从底下往上兜，要么迎着蜻蜓飞行的方向兜，成功率就比较高。实际上也就是发现蜻蜓飞行的规律了，用网子挡在蜻蜓前进或逃跑的前面，先打了一个提前量，这样就一抓一个准。

这一点有一年在北京也得到验证。2008年父亲和母亲一起到过北京，住在我家，附近有条昆玉河，一些小孩在那儿抓蜻蜓，半天也抓不住。父亲正好经过，就说：“把网子给我，我来帮你们抓几个。”结果看见一群蜻蜓飞过来了，父亲不慌不忙，迎着飞来的蜻蜓自下而上这么一兜，唰的一下，两三个蜻蜓被我抓住了，一下把几个小孩子给震住了。（未完待续）

附：陈长林国画作品欣赏

谨以此文追忆纪念我慈祥的父亲陈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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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丨蒋奕阳

责编丨刘美仪

监制丨陈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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