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从大楼二层喷出，黑烟滚滚，直冲楼上。梁建彬看到，有人开始顺着楼壁的水管从三楼、四楼向下爬，试图自救，但有人爬到一半掉了下去。

2023年11月16日7时许，山西吕梁市离石区永聚煤业地面联建楼职工澡堂突发大火。据当地通报，现场明火8时35分被扑灭，截至当日14时经吕梁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26人不幸遇难，38名伤者正在全力救治。

火灾发生后，山西省政府随即成立事故调查组，火灾原因调查和遇难者善后工作已同步展开。灾后现场照片显示，这栋四层建筑的正面已被大火和浓烟熏得漆黑，正门上挂着的“学一分应急知识，多十分安全保障”标语仍清晰可见。

着火的永聚煤业联建楼

“黑烟一下子涌进来”

对梁建彬来说，这本是个平常的早上。6点20分左右，他照常去领了工衣，放在澡堂更衣室的柜子里，然后去了办公室，“那会儿还啥事没有。”

梁建彬是井下工人，6点50分左右，他正在四楼开班前会。据他介绍，联建楼的三楼和四楼都是开会用的办公室，每个队组一个办公室。火是突然来的，“门一开，黑烟一下就涌进来，我们才知道着火了，烟雾报警器没有响。”梁建彬告诉记者，那会儿，办公室内的人想开门从走廊出去已经不可能了，“楼道里面黑漆漆的，电也没有，啥也看不见，我们赶紧把门关上。”

公开报道显示，发生火情的联建楼地面共四层，为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总建筑面积6920平方米，一层为工人综合服务区，二层为职工浴室，三层为管理人员办公区，四层为调度中心。起火点位于二层，设置有澡堂、更衣室、调度室、洗衣房等。梁建彬介绍，楼内两侧左右各有一个楼梯，沿楼梯上到二楼，向中间走就是更衣间和澡堂，“两边楼梯都连着一个十几米长的过道，过道过去有个小门，进去就是更衣间，更衣间再往里走是澡堂。”他提到，楼层内是备有手提灭火器的，“我见过，但具体有几个没数过。”

消防人员对被困人员展开救援

梁建彬说，矿上工人三班倒，早上6-7点，下午2-3点，晚上9-10点是换班时段，下班的矿工会在澡堂洗澡，换衣服。“虽然大家出来的时间不一样，但这些时段各个工种的人都有，一直陆陆续续有人进出。”换班时段是楼内的人流高峰，事发时也正处在换班时段。

澡堂大约有50个淋浴头，高峰时段并不够用，“每天我们出来了，排十几分钟队在那儿等着洗澡。”通往澡堂的走廊有两三米宽，但是高峰时段澡堂人多，“人多，挤，在里面绕过来绕过去，挤的时候谁都出不去。”

这天梁建彬所在队组的班前会来了十几个人，门出不去，大家都涌向窗户那一侧，把玻璃砸了，趴到窗户上先呼吸。楼下的烟在往上蹿，“黑烟呛得人气也不敢喘，向外跑十几秒都憋不住，也没时间跑。”办公室内没有毛巾，好在有张床，床上还有被子，大家七手八脚把被子扯下来弄湿“凑合用了”。

梁建彬看到，有人开始顺着楼壁的水管从三楼、四楼向下爬，试图自救，但有人爬到一半掉了下去，“估计就是摔疼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直到消防救援赶到架设梯子，梁建彬和同事才顺利下楼。

高层被困人员试图从窗户外爬下来

工人：看到起火，以为扑灭了

跟那些失去生命的工友相比，李杰是幸运的。他是永聚煤业的下井工人，属于辅助的二线工种。16日这天，李杰是早班，6点多他来到公司，在位于二楼的更衣室将衣服、手机、身份证、准备做礼金的一千元现金和钥匙都放进了柜子里，换上工服，下井工作。

如果非要说这天早上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下井前就看到了二楼澡堂天花板起火，当时澡堂管理人员用灭火器灭了火，“我看见没事了，结果我下井是6点多，8点多就让所有人出井了。”李杰称，这次火灾的起火点是员工澡堂吊篮。梁建彬介绍，更衣室装有升降吊篮，“不够用，后面又装了铁柜子”。升降吊篮有两层，用四根绳子连接到天花板，员工刷卡后吊篮可以上下升降，将衣服装好吊在天花板上。

记者在某购物平台搜索煤矿澡堂更衣吊篮，据卖家介绍，这种吊篮由上篮体、下篮体、底板、弹簧等组成，双层结构分别用于放置日常衣物和工作服，自动分离设计可使吊篮到地后自动分离上下篮体，离地后自动合并。吊篮的材质为特级阻燃工程塑料，吊篮升降则需要配有专用电机。

一位同在山西吕梁的煤矿职工告诉北青报记者，升降吊篮在职工澡堂很普遍，这些吊篮都有一个小的电机，电机都装在天花板上。另一位受访矿工也告诉记者，有的矿工打火机、烟也都会放在吊篮里，在他们公司，一个矿工至少会在吊篮里放两套衣服，一套是棉服，还有雨靴。

一段火灾现场内部视频显示，多个升降篮已经降下，澡堂一侧是铁皮储物柜，有工人正拿着手提式干粉灭火器向天花板喷洒灭火，当时澡堂内天花板上仍有明火，但火焰并不大。

现场人员拍摄的二层起火点

11月17日15点，山西省人民政府新闻办公室召开情况通报会。据山西省消防救援总队总工程师朱江介绍，经初步测算，建筑过火面积约900平方米，该区域内放置更衣柜200余组，将室内空间分割成多个隔间；同时，该区域顶部还安装放有矿工棉衣裤、靴子等个人物品的吊篮1700余组。

事故相关责任人已被控制

公开信息显示，永聚煤业有限公司为吕梁东泰集团下属民营企业，核定生产能力150万吨/年，该矿于2020年11月4日批准开工建设，2021年6月1日兼并重组整合项目通过竣工验收。2021年10月12日，山西省应急管理厅批准该矿井为安全生产标准化管理体系二级矿井，是山西东泰能源集团成员，主要从事煤炭开采和洗选、销售。

赵雷的快递站距离矿上只有约十分钟车程，他告诉记者，在煤矿上班的不少是外来务工人员。上午9点左右，他刚打开站点的大门，来取快递的居民告诉他，附近的煤矿出事了。

煤矿离快递站点有段距离，附近的工人大多来赵雷的站点取快递，不少工人的家属也因此联系他，询问自家亲人的状况。“当时谁都打不通电话，逃出来的人说手机都烧了，很多（家属）托我问问家人是否安全，可我给谁打电话，谁也接不到。”赵雷告诉记者，得知联排楼失火之后，不少外地家属都向矿上赶来，但“最早过来的家属也得晚上到”。

作为一家煤矿企业，安全一直是被强调的主题。据吕梁当地媒体报道，今年5月6日，市长张广勇深入离石区东泰集团永聚煤业公司，督导检查煤矿事故隐患专项排查整治工作。他强调，各级各部门要坚决落实全省重大事故隐患专项排查整治行动部署要求，紧盯煤矿瓦斯、水害、顶板、运输等重大灾害治理，集中开展隐患排查整治专项行动，毫不放松抓好安全生产工作，全力维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10月18日，国家矿山安全监察局山西局党组书记、局长胡海军曾在吕梁市调研督导煤矿安全生产工作并组织召开吕梁市煤矿安全生产座谈会，吕梁市、县矿山安全监管部门及全市27家煤炭主体企业、125处煤矿主要负责人参加会议。

梁建彬今年7月才到永聚煤业上班。他提到曾参加过新人培训，也学习过自救器（用于煤矿井下开采作业中，实现呼吸系统的保护）的使用。和梁建彬一个班组的同事都顺利获救，但大家都不同程度地吸入了烟尘，“好多人出来之后头晕、恶心、肚子疼。我也是肚子疼，呼吸困难。”16日晚，记者拨打吕梁市第一人民医院行政总值班电话，工作人员称，"目前救治情况较好，细节不清楚。"

李杰的东西都被烧了，“上午11点，好不容易借了个手机给家里报了个平安。因为没有了便衣，只好穿着下井的衣服回家，路上所有人都在看我。”他说。

16日晚间，记者搜索发现，永聚煤业官方网站已经关闭。据新华社消息，事故相关责任人已被控制。（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文 | 北京青年报记者 佟晓宇 实习生 孟必莹 吕一含 尹姝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