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外婆在屋后辟出一小块地种棉花，说为海霞准备嫁妆，她要让这块荒地开出棉花，有了棉花，外孙女的嫁妆就不用愁了。

外婆个子瘦小，年轻时在苏州做过女佣，会做苏州菜和织毛衣。海霞说外婆是个讲究人，许是在苏州待久了，身上沾染了苏州老太太浪漫的气息，相比村里的同龄人多了一份安详和柔和。外婆的院子里长有一棵白兰花，每当白兰花开，她就会摘一朵挂在胸前或悬于蚊帐中。老太太只生了海霞母亲一个闺女，海霞又是母亲的独生女，海霞是她一手带大的。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日子虽过得紧巴巴的，但外婆很疼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由着她。

外婆做事自有章法，天一暖就在那块巴掌大的地上播种、育苗。春风和煦，草长莺飞，棉花地里鸟喧蝶飞，蜂舞虫鸣，给棉花打顶捉虫，伺候棉花就像伺候小时候的海霞。

秋天至树叶黄，棉花终于吐絮了，雪白雪白的，一朵接一朵，成片成片的，似云朵一般，外婆的脸笑成一朵花。她把采摘下来的棉花晒干去籽，请弹棉花的师傅来家里弹了一床新被胎，又给海霞做了一身新棉衣棉裤，剩下的棉花她想给海霞一个惊喜，给外孙女织一件毛衣。所谓毛衣，实际是棉线衣。自此，她的斜襟衣口袋里常揣着一个捻线团和一把蓬松的棉花，不管是在屋内还是出门，一有空就会坐下来捻棉线。

捻线陀长不到一尺，底部呈半圆形，形似陀螺，捻线陀的腰上刻有两道很细的线条，线陀中间有一根被打磨得很光滑圆润的竹筷连着，竹筷的末梢有一凹槽，可用来捻线时固定棉线。许是长期被手摩挲，线陀已有了一层包浆，看上去小巧而质朴。捻线时，先捻出一根约有一尺长的细线扣在线陀凹槽处绕一个活结，再用左手握着棉花，右手转动线陀，两手娴熟地合捻着棉花，于是，一根带有外婆指尖上温度的棉线像春蚕吐丝般从她的手中吐出，又好似水的波纹在空气中荡来荡去。小巧玲珑的线陀在她手中快速地旋转，宛如一只用鞭绳抽动的陀螺。待到棉线约半米长，便用右手大拇指熟练地在线陀顶端凹槽处去除活结，再一圈一圈地将线绕在线陀上。线陀一圈一圈地转动着，时间也在她的指缝间悄悄流逝。

捻好的线一扎一扎地分好，下一步就是染色。外婆去村里的小商店买来大红纸泡在水盆里，放入明矾固色，把棉线放进去浸泡，待白色的棉线染上了红色再拿到屋外晾干，棉线干后便绕成一个个的棉线团，就可以织毛衣了。

一有空闲，外婆就坐在太阳下用竹针织毛衣，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使其周身散发着慈爱的光芒。毛衣织的是元宝针，海霞手捧着毛衣红了眼眶激动地拥抱外婆。毛衣看上去色彩鲜艳，摸上去很柔软，真想不到出自外婆那双粗糙的手。海霞把脸埋在毛衣里，毛衣有着太阳的味道和植物的清香，还有外婆的味道。

结婚那天，海霞带上嫁妆，穿着红色毛衣来到了婆家，婆家虽家徒四壁，但她心里暖暖的。后来她跟着丈夫随军再到地方，那件穿了又穿的毛衣也渐渐褪色。如今也当了祖母的海霞，每每提起那件红色毛衣，仍念念不忘。

记忆里，外婆种的棉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她弯腰采摘棉花以及捻线的情景在海霞的脑海里已成了一帧剪影。一晃经年，岁月的年轮早已在海霞的双鬓染上白霜，但那件红色毛衣在记忆里依然是红艳艳的，喜庆的，温暖的，带着外婆指尖上的温度。

作者：夏小芹

来源：扬子晚报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秦小奕